乱葬岗的风卷着招魂幡残片掠过两人肩头时,沈玄策已将归冥令收进袖中。
他望着黑气消失的方向,喉结动了动——那缕黑气里裹着股熟悉的阴戾,像极了前世在阴司见过的鬼市牙人手段。
走。他转头对苏晚照道,声音比夜色还沉,去赵家村北的赵氏祠堂。
苏晚照没多问,只将验尸刀往腰间一插。
她跟着沈玄策查过七桩鬼案,早看出他每次归冥令发亮时,必是有大冤孽藏在更深处。
两人踩着露水未干的田埂往东北走,沈玄策走在前头,广袖被风掀起时,能看见腕间若隐若现的判官笔纹——那是高级判官才有的印记。
他边走边摸了摸怀里的系统面板,方才系统提示除了鬼市牙人,还多了句旧祠血符,这让他想起三日前在义庄听见的传闻:赵家村最近总有人说半夜祠堂传来女人哭嫁声。
子时三刻,祠堂轮廓终于在荒草里显出来。
苏晚照的鼻尖先触到那股腐气——像久泡的尸水混着霉木味,刺得她皱起眉。
她抬眼望门楣,赵氏宗祠四个漆字早被风雨啃得只剩半块祠字。
门前两尊石狮更让她脊背发凉:左首那尊的眼睛被剜得干干净净,石缝里还凝着暗红的结痂,像是被人用刀活生生凿出来的。
有怨气残留。沈玄策的阴阳眼在暗夜里泛起淡青色,他伸手按住苏晚照的肩,跟紧我,别碰任何东西。
祠堂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正厅中央的神像让苏晚照倒抽冷气——那尊本该是赵家家祖的泥像,此刻胸口裂了道大缝,半张脸坍成碎泥,仅剩的左眼却诡异地圆睁着,眼窝里塞着团发黑的布,隐约能闻见血腥味。
沈玄策的脚步顿在神像前。
他注意到神像脚下压着块青玉板,表面刻着与归冥令相同的云纹图腾,只是边角有焦黑的痕迹,像是被雷劈过。
这是...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玉板,识海突然翻涌。
画面如潮水般涌来:百年前的祠堂里,香案被掀翻在地,红烛烧得只剩蜡坨。
穿粗布嫁衣的妇人被麻绳捆着跪在香灰里,她额角淌血,却仍在嘶喊:我没偷镇河玉!
是王屠户...啊——
妖女!
烧死她!
村民举着火把冲上来,火星溅在妇人嫁衣上,瞬间燃成一片火海。
她的手拼命往神案下够,最后触到块青玉板,指缝里渗出的血在玉上晕开,像朵扭曲的花。
玄策?苏晚照的手搭在他肩上,你脸色白得吓人。
沈玄策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指着玉板上极淡的血痕:这上面有百年前的冤魂执念。话音未落,墙角传来咔的一声——是苏晚照踢到了半块朽木。
她蹲下身,用验尸刀挑开覆盖的蛛网,露出个锈迹斑斑的木箱。
箱盖边缘卡着半截红绸,颜色虽褪,仍能辨出是喜服料子。有东西。她冲沈玄策挑眉,刀尖轻轻一撬,锁扣当地掉在地上。
箱内的东西让两人同时屏息。
最上面是件染血的嫁衣,领口处的并蒂莲刺绣被血浸透,变成暗褐色。
嫁衣下压着枚银簪,簪头刻着柳氏二字,银质虽旧,却没沾到半丝血迹,像是被特意擦拭过。
苏晚照取出银针,在嫁衣血迹上轻轻一挑。
针尖刚碰到布料,她瞳孔微缩——针尾的铜丝突然泛起青雾,那是碰到剧毒才会有的反应。
九幽草粉末。她将银针凑到鼻端轻嗅,这草长在阴司忘川边,活人闻多了会失魂,鬼物沾了能凝怨气。她抬头看向沈玄策,有人故意用这东西养着嫁衣上的怨气,等它成型
变成红衣厉鬼。沈玄策接话,声音像淬了冰。
他想起三日前在西市义庄见到的女尸——那具尸体的指甲里也沾着这种草末,当时他以为是巧合,现在看来...
夜风突然灌进祠堂,吹得神像脸上的碎泥簌簌往下掉。
沈玄策望着那尊残像,忽然注意到神像碎裂的胸口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纸角。
他走过去,用判官笔挑出那张纸——是张血符,上面的镇字被人用黑狗血涂得模糊,只余右下角的鬼市二字清晰如刀刻。
晚照。他将血符递给苏晚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判官笔,林氏说她没偷米,柳氏喊着没偷镇河玉...这些冤魂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再用九幽草养怨气,最后...
被人当枪使。苏晚照攥紧银针,针尾的青雾还未散尽,就像林氏被引去乱葬岗索命,下一个,可能就是长安城里某个无辜的人。
沈玄策望着玉板上百年前的血痕,又看向箱中染血的嫁衣。
系统提示在耳边轻轻响起:检测到因果链重叠,建议使用生死簿溯源查看真相。
他摸出判官笔,笔尖在空气中划出半道金光。
该让这些冤魂,说出真正的凶手了。
沈玄策指尖的判官笔泛起幽蓝光芒,笔尖触到虚空的刹那,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因果链锁定,生死簿溯源启动——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的祠堂正厅开始扭曲。
褪色的神案、积灰的烛台、朽烂的梁柱,统统化作淡白雾气,露出百年前的景象:
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亮,穿粗布短打的村民举着火把围在祠堂中央,火星子劈里啪啦落在跪在香灰里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穿着半旧的红嫁衣,肚子高高隆起,发间银簪上柳氏二字被血污糊住,却仍倔强地闪着光。
妖女!
大半夜往乱葬岗跑,肯定是去会野鬼!扎着青布头巾的妇人尖叫着,手里的木棒狠狠砸向柳氏后背,赵大郎才走三个月,你就耐不住寂寞?
柳氏被砸得蜷成虾米,却仍撑着染血的手抬头:我没...我只是梦见阿郎说冷,想去给他添床被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孕晚期的喘息混着雨水,求你们信我!
我、我怀的是赵家的骨血啊!
人群里突然挤进来个灰袍老头,留着山羊胡的脸在火光下泛着青。
他捏着根黄符在柳氏头顶晃了晃,符纸竟滋啦冒起黑烟:果然有邪祟缠体!
此女被阴鬼附身,若不除,赵家要遭血光之灾!
活埋!
活埋!村民的喊声响彻祠堂,有人抄起铁锨往柳氏身上拍土。
柳氏的指甲在青石板上抓出深痕,孕肚被石子硌得变形,她望着人群后方缩成一团的赵氏族长,声音突然拔高:公爹!
阿郎走前说要你护我...护我们母子啊——
山羊胡老头突然冷笑,袖中滑出个青铜小鼎。
他对着鼎口念念有词,一缕黑雾钻进柳氏七窍。
女人的挣扎猛地顿住,眼白翻得只剩眼仁,发出非人的尖啸:我要你们...全死!
看!现原形了!人群炸开,铁锨砸得更狠。
画面在此处突然扭曲,沈玄策的识海像被重锤敲击。
他踉跄一步,被苏晚照稳稳扶住。
玄策?她的声音带着急,指尖掐住他手腕的脉搏——跳得快得吓人,溯源看到什么了?
沈玄策喉结动了动,盯着箱中那枚银簪:柳氏被邪修用厌胜术操控,故意让村民以为她中邪。
那灰袍老头...是鬼市的人。他指腹擦过银簪上的柳氏二字,他们要的不是杀她,是养她的怨气。
话音未落,祠堂外的风突然停了。
苏晚照的耳尖动了动。
她做仵作久了,对细微声响比常人敏感三倍。有脚步声。她压低声音,验尸刀从袖中滑出半寸,至少五个,穿软底靴,故意放轻了——但踩断了第三丛狗尾草。
沈玄策的阴阳眼瞬间开启,淡青色光芒中,祠堂外的黑影像团浓墨。
为首那人腰间挂着青铜小鼎,和他在溯源里看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鬼市的人追来了。他拽着苏晚照退到神像后,判官笔在门框上划出金芒,镇!
金色镇字刚贴上木门,外头就传来闷哼。
有人撞在门上,像撞在铜墙铁壁上,哐当摔进泥里。
里面有高人!
先破阵!
几道嘶哑的喝声透过门缝钻进来。
沈玄策摸到怀里的系统面板——阴德值正在疯狂跳动,显然来者身上背着多条人命。
他们要抢柳氏的遗物。他扯下外袍罩在苏晚照肩头,嫁衣里的九幽草,银簪上的因果,都是养鬼的材料。
苏晚照突然攥紧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冰凉,却带着股狠劲:玄策,你看柱子后面。
沈玄策转头。
梁柱阴影里,不知何时立着道暗影。
披散的长发遮住面容,只露出苍白的下巴,手腕上系着截红绸——和木箱里那半截喜服料子一模一样。
它怀里抱着根桃木钉,钉尖泛着暗红,正缓缓指向神像底座。
是柳氏的残魂。沈玄策瞳孔微缩。
他能感觉到那道影子里没有怨气,反而带着点急切,像在引导他们看什么。
苏晚照的验尸刀轻轻碰了碰神像底座。这里的砖。她蹲下身,用刀尖撬了撬最下方的青石板,比别的松。
沈玄策弯腰按住那块砖。
指尖刚用力,就听见咔嗒一声——砖缝里渗出股阴寒之气,混着若有若无的铜锈味。
外头突然传来符纸碎裂的脆响。镇字金芒开始变淡,黑袍人的咒声更近了。
晚照。沈玄策抓起木箱里的银簪塞进她手里,你带着东西先走,我断后——
放屁。苏晚照把银簪又塞回去,刀尖在神像底座划了道浅痕,要走一起走。
再说...她抬头冲他笑,眼尾挑得像把刀,你猜这底下藏着什么?
暗影里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神像底座的青石板裂开条细缝,露出底下的青砖台阶。
风从缝里钻出来,带着股腐朽的檀香,混着点熟悉的阴司气息——像是...地宫。
外头传来轰的一声,木门被撞开半寸。
金芒嗤地熄灭,为首的黑袍人探进半张脸,山羊胡在夜风里乱颤:找到你了!
沈玄策反手将苏晚照推进裂缝,自己则抄起判官笔迎了上去。
他望着脚下越来越深的台阶,心里突然划过道闪电——柳氏的冤魂,鬼市的追杀,地宫的阴息...
这盘棋,比他想的,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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