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厕里弥漫着暖烘烘的水气,洗手台上的镜子雾茫茫一片,门边张着一把伞,素白的伞面上画着红顶白鹤,鹤伞微微转动、莹莹发亮。
晓春瞇着眼睛,拿起洒着热水的莲蓬头,哗啦啦地冲去了一头黑发上的洗发精泡沫。
跟着她拿起洗澡棉,挤了挤沐浴乳,开始往身上涂抹,一面轻轻哼着歌,曲不成曲,直到泡沫覆盖上全身,她才再次拿起莲蓬头往身上冲。
雪白色的泡沫顺着雪白色肌肤流下,在地板上的排水口旋转流动。
莲蓬头水花四溅,胡乱飞射的水花一接近鹤伞,就被伞面上的莹亮光芒弹开,素白色鹤伞一点也没被沾湿。
接着,晓春来到洗手台镜子前,以洗面奶洗了脸,温热的浴厕水气使她的双颊微微发红。一旁的小脸盆里浸着她换下的贴身衣物,她从盆中取出带有洗衣精泡沫的内衣和内裤,旋开水龙头冲洗数遍,轻轻拧干。
她来到门边,挥挥手,鹤伞缓缓腾空,底下是装有护身伞的行李箱,有了昨晚的丢伞经验,她连洗澡也带着伞。
行李箱上头迭着大浴巾和换洗衣物,她用大浴巾裹住身体,再用一条干毛巾包覆住及肩长发,最后,穿上青苹色的睡衣。
她捧着小脸盆打开门,拖着行李箱往外走。
她呆了呆。
这不是她的房间。
“咦?”晓春一时难以反应过来,呆立在浴厕门外,她回头望了望浴厕,那是她刚刚走出的浴厕没错,她的鹤伞还跟在身后,她转回头仔细看了看房中景象,这是一间小女孩的房间,有张单人床,有个书桌,有衣橱和玻璃柜子——
玻璃柜子里摆着一个个的长发娃娃。
她倏地绷紧了神经,紧张之余,还带着几分恼怒。她立刻转身抓住鹤伞,这让她心安些。她将装有贴身衣物的小脸盆摆回浴厕,腾出一只手拉着行李箱。
她走到这女孩房中央,环顾四周,皱了皱眉,终于出声:“是你吗?”
“是。”安娜的声音不知从何发出。
“你到底想怎样?”晓春不停转身,想找出声音的来源。
“不想怎样,我只是在工作。”安娜这么说,还呵呵笑了。”有人开价,十万元买你一把伞。”
“你⋯⋯那你昨天为什么不一次偷走?”晓春不禁有些气恼。
“听说你是天才伞师,不用碰伞也能够操伞,谁知道你伞里面有没有古怪,说不定会跳出一个恶心巴拉的怪魔攻击我。”安娜笑着说。
“⋯⋯”晓春不答话,大部分伞师必须紧握囚魂伞,才能操使伞魔,但也有少数厉害的伞师,能够把自身魄质依附上伞柄操伞,如同晓春放出的寻人小青伞,或是刚才布置的陷阱小红伞,以及浴厕中的鹤伞等等,这几把伞的伞柄上都有魄质流光丝线结到晓春的手指上。
而晓春就是因为能够一次控制许多把伞,且操纵距离遥远,才让她被灵能者协会认定是能够超越阿满师的天才伞师。
“我不喜欢偷偷摸摸攻击别人。”晓春这么说:“你出来,我们光明正大打一场,你输了就把伞还我。”
“好。”安娜呵呵一笑,房中一面墙震了震,现出一道门,缓缓打开。
晓春撑着鹤伞,拖着行李箱,走进那道门。她才刚踏入,便觉得脚踝一痛,几束黑发缠上了她的脚踝,猛地一扯,将她扯倒在地上。
“你⋯⋯”晓春恼怒至极,但见门外是一个漆黑且空旷的空间,且回音颇大,四周有一根根方形梁柱,地上有着斑驳不清的车位线条,看来像是一处废弃了的地下停车场,却没有一辆车子。
“雪花!”晓春气呼呼地撑起身子,转动鹤伞,撒下白羽,割断了她脚踝上的黑发。她重新站起,四面环看,身后的门已经关上,那扇门连同墙面建筑,从外观上看去就像停车场的管理室。
“你躲在哪?不是要光明正大来场决斗吗?”晓春恼怒地问。
“要啊。”安娜的声音似远似近。
“那你出来啊。”晓春提高了声音,在这漆黑的废弃停车场里一阵阵回荡。
“我一直坐在这里等你啊。”安娜呵呵笑着说。
晓春高举鹤伞,放出莹光白羽,四顾张望,只见这废弃停车场好大,当中立着一根根的巨大方形梁柱,晓春又和安娜对话数次,循着她的声音,好不容易绕过一根梁柱,见到安娜坐在十公尺外的一张板凳上。
安娜穿着黑色紧身皮衣皮裤,跷着腿,叼着一根烟,交叉着手,冷冷望着晓春。
“你把我的伞藏在哪里?”晓春问。
“在刚刚的房间里。”安娜笑了笑说:“如果你刚刚认真找,就能够找到了。”
“我不想浪费时间,是不是我打败你,你就把伞还我,并且解开结界,让我回去。”晓春皱着眉说完,又忍不住问:“还有⋯⋯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你自己都说啦,就结界嘛。”安娜哈哈呼了口烟,笑着说:“你昨晚在房间睡觉,我都能进去,今天一整天人不在,我再进去动点手脚,很困难吗?”
“所以说我其实还是在我的房里啰。”晓春缓缓地问,微微扬起伞,似乎在找发动攻击的时机。
“那也未必,看来你只会玩你的小纸伞,对结界术可是一无所知。”安娜抖了抖烟灰。“不过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你,你现在还是在你的房间没错,你破了结界,就回到你房里啰。当然,你得先打赢我、抓住我,威胁我解开结界才行。”
“我要动手了,你不站起来吗?”晓春冷冷地说,手上鹤伞白羽飘下,在身边盘旋。
“小妹妹,大敌当前,你还客气,快出手行不行。”安娜哈哈笑了起来。
“围——”晓春哼地一声,扬了扬手,数队白羽四面八方围向安娜,但见安娜闪身跃起,绕到一根梁柱之后。白羽围住了那梁柱,缓缓盘旋,晓春拉着行李箱奔去,突然哇了一声,脚踝又被一束黑发缠住,眼见又要摔倒,她急忙挥伞,伞中羽翅振出,这才稳住了身子。
缠着晓春脚踝的黑发倏地往后拖拉,晓春急忙撒出白羽,割去黑发。
但同时,又有数束黑发射来,不停缠上她的脚踝和手腕。
“够了!”晓春气愤尖叫,白羽结成大刃,四处乱斩,斩断一束束黑发。
“哈啰。”一个古怪的声音自晓春背后响起,晓春陡然一惊,连忙回头,那是一个自天花板吊下的长发人偶。长发人偶一把抱住晓春的脸,紧抓着不放。
“呀——”晓春惊恐尖叫,伸手拨那娃娃,但娃娃抱得死紧。鹤伞里的白鹤探头而出,利喙一啄,咬去了娃娃的脑袋,娃娃这才松了手。
“唔!”晓春骇然捂着脸,慌忙退到梁柱边,但同时,她见到凌空一记黑发劈下,击破了她慌乱间落在原地的行李箱,行李箱破散,十柄纸伞散落一地。
四周卷来数道黑发,各自打向一柄伞。
“雪花!”晓春急忙扬伞,一阵白羽射去,斩断数道黑发,但仍有两支伞被黑发卷走,隐没在更后方的梁柱之后。
“你为什么不出来,你躲在哪里?”晓春气愤地骂,奔上前扬动鹤伞,白羽旋绕,护卫全身,守着皮箱四周剩下的八支伞。
“因为我怕你一次用全部的伞打我。”安娜的笑声回荡在漆黑的地下停车场。”但是我现在很确定,你这个黄毛丫头根本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招式变来变去,就那么几下。
既然你不会用你爷爷的伞,那死守着干嘛,快让姐姐拿去换钱,买几个洋娃娃送你玩扮家家酒。”
“可恶——”晓春忿恨难平,从破碎的行李箱里取出一柄白伞,和她的鹤伞比起来,这白伞色泽显得古旧死灰,伞面上画着许多手掌。
晓春甩手张开伞,高高一举,伞上流光四溢,滚滚波动,一个穿着白袍,无眼无鼻无口无耳的灰白大鬼盘坐现身,大鬼六双手都比着双掌合十的动作。
“拿!”晓春一声喝叱,将十二手鬼伞放低,十二手鬼伸出七只手,将地上散落的伞一次捡起,高高举着。
“开!”晓春高举起十二手鬼伞,十二手鬼握着的七柄伞,立刻一齐张开,每把伞下都泛着不同颜色的光芒。
“白雪,掩护我。”晓春轻轻将右手上的鹤伞一托,鹤伞离手,飘旋到晓春身后,缓缓盘旋,不时漫流出白羽,萦绕在晓春身边。
白雪,是伞里白鹤半魔的名字。
“土龙!”晓春下令,十二手鬼立刻抖了抖土色伞,伞下暴出几条褐色大物,状似泥鳅,倏地隐没在地底,四处钻动,只听见附近几支梁柱后头,都传出碎裂撞击声,那是埋伏着的长发人偶被土龙击碎的声音。
“凤凰!”晓春再次下令,十二手鬼却没有动静。她一愣,这才想起十二护身伞掉了四把,此时十二手鬼手中,只有七把伞。
“哼⋯⋯白雪也可以。”晓春转身拿过鹤伞,大力一挥。”雪花——”
鹤伞放出一阵阵白羽,四面突刺,割断了许多潜伏在高处的黑发陷阱。
“长发安娜,你怎么不出来?”晓春乱打一阵,来到安娜坐着的板凳旁,一脚踢翻椅子,气呼呼地喊。
“我想等你没力气了,再动手。”安娜呵呵笑着,跟着说:“啊哟,都是你啦,害姐姐被咖啡烫到嘴巴了,好烫!”
“哼!”晓春怒不可抑,一扬十二手伞,放出七柄伞中的虎半魔“虎仔”、黑熊半魔“熊仔”、马半魔“笨马”,再加上泥鳅鬼阵“土龙”、蛇鬼阵“蛇仔”,前后左右将她团团护卫,四处寻找安娜的下落,碰到可疑的梁柱或是墙壁,就用鹤伞的羽刃乱劈乱打,连连骂着:“你好卑鄙,快出来!你是胆小鬼!”
晓春便这样足足在宽阔的地下停车场绕了两、三圈,又回到安娜本来坐着的板凳旁,气喘吁吁地合起十二手鬼手中的七柄伞,她将板凳扶起,坐了下来。
十二护身伞同时开启,极耗力气,晓春虽然只唤出其中数柄伞里的半魔,但她花上太多时间在地下停车场打转,加上气急败坏地狂用鹤伞乱打,数十分钟下来,即便她是能够同时操纵多把伞的天才伞师,此时也不禁疲累不堪。
唰——
晓春坐下的板凳突然掀倒,将晓春翻倒在地,黑发四面八方缠上了晓春的四肢、缠上十二手鬼伞的六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