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上大学后的他，表面上看起来比较正常了一点。人总会长大，人毕竟拥有学习能力，在当了多年的狗之后，他总也学会了如何更恰如其分地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他开始打工，独自在外租屋，他将大部分打工所得和大部分课余时间，全花在网络游戏里，他替自己取了一个听来可爱的网络昵称——
蕃茄。
整个大学生涯里，他在虚拟游戏里建立出一个和现实世界中截然不同的人生，游戏里那个高等级的他拥有一个公会组织，有许多同好将他当作大哥，其中当然不乏一些年轻女孩，这令他感到十分满足。
当然，偶尔他还是会故态复萌地去找些小动物来凌虐，这个瘾头他戒不掉也不想戒掉。
蕃茄透过网络游戏建立出来的微薄自尊和自信，却在一次网友聚会时受到了严重打击。
那是一次由他号召的网聚，聚会成员都是他游戏中的公会同好，聚会的场所是某位同好的朋友开的小咖啡厅。
在游戏中不可一世的他，在那场聚会里被拉回了现实世界，他意识到自己在真实生活里仍是那么不起眼，那些在游戏中东一句大哥、西一句大哥的公会成员们，在现实世界里，可不像在游戏里那样地敬重他。
他猜想或许和自己的打扮行头有关，他穿着廉价衬衫和牛仔裤，远不如聚会上几个早一步踏入社会工作的男人一身装扮来得称头；
他又猜想或许是和自己的谈吐有关，他并不擅长言词，自然也打不进网友们嘻嘻哈哈天南地北聊着的各式话题；
他更猜想或许是和自己的长相有关，他知道自己并不英俊。
他那压抑许久的卑劣性格又一点一滴地从身体各个毛孔流溢了出来，他看人的眼神里净是嫉妒和不满，他不停地注意那个他偷偷爱慕许久的女孩子，在聚会上和另一个男孩有如一见倾心般，开心地聊着彼此的课业和梦想。
他好几次打断他们的谈话，试图将话题拉回网络游戏，毕竟在游戏世界，他是个高高在上的高等级玩家，而那男孩只是个接触游戏不到三个月的菜鸟。
他不停地以那男孩在游戏中的生涩表现作为取笑的话题，强调自己的技术和经验是多么地老练、吹嘘自己累积的游戏货币和收藏的高等装备是多么丰富。
大家当然免不了会称赞他几句。
但仅仅是称赞几句。
没有更多的了。
当聚会上一个男人提及自己刚购入一辆新车时，几位女玩家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一个男生介绍自己刚出版的小说作品时，又是一阵热烈的询问和赞美；
更有个年轻男孩解释自己手臂上的疤痕，是不久前深入灾区担任义工上山下海时所受的伤时，所有人都热烈地报以掌声。
蕃茄只好将嘴边那些更多更多想要吹嘘的游戏话题又吞回肚子里。
聚会结束时，蕃茄失望地望着他心仪的女孩跨上那个男孩的摩托车，消失在街道的彼端。
“嘿，你该不会想杀了杰西吧。”
当时蕃茄被身后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杰西是那男孩在游戏中的昵称。
他回头，见到说话的人，是一起聚会的玩家之一，是个女性玩家，他对她没有太大印象，但此时却有些惊讶这年轻女同好的身高极高，在聚会时她并不怎么和其他人搭话，大多时间总是自己一个人讲着手机。
“你可以叫我阿君。”那女玩家这么说。
“嗯？”蕃茄除了小时候很擅长带着小走狗脱女同学衣服之外，现在的他完全不擅于和异性沟通，他在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游戏经和自以为幽默的废话后，才发觉阿君应该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阿君既不漂亮也不丰满，但他觉得闭起眼睛应该还咽得下去，他听说过不少网络游戏促成的一夜情故事，他好想脱离处男，但一直苦无机会。
“哈哈，看不出来你这么有意思。”阿君跨骑在一辆重型摩托车上，抽着凉烟，听着蕃茄没来头地吹嘘着一些狗屁废话。她终于打断了他的话。
“你昨天杀了一只猫，对不对？”
“！”蕃茄的脸庞剎时变成了青白，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他以为自己将这样的嗜好隐藏得很好了。他先是恼羞成怒地左顾右盼，然后气愤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乱说什么啊？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阿君笑着呼出口烟雾，瞥着蕃茄身后一角。“它一直跟着你呢，喔，它被你玩得好惨，原来你挺会玩的。”
“你你你乱说什么？”蕃茄气急败坏地想要辩驳些什么。
“嘿，你有点误会了，我无意指责你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有点与众不同。”阿君呵呵笑着，发动了重型摩托车的引擎，扬长驶去。
“我会再和你联络的。”
............
喀啦——
门开了，灯打开。
房间里渐渐明亮，这是间三坪左右的房间，四面墙贴着厨房常见的块状磁砖，磁砖和地砖上沾染着斑驳的新旧血污，和一些细细碎碎的血肉残渣。
蕃茄躺在房间中央一张铁架床上，他的样子比起半年前夏又离加入黑摩组时所见到的模样，可说要改变许多——彻彻底底地改变。
他浑身赤裸，双手一长一短，右手明显比左手短了些，且细瘦嫩白，在肩膀处有一条明显的缝合痕迹，缝合处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隐隐可见血迹，这只手显然不是蕃茄本来的手，更像只女人的手。
而他的左脚则硬是比右脚长了许多，缝合的痕迹则是在大腿根部，从外观看来，应当也不是蕃茄本来的脚。
他的咽喉直至肚脐下方，有一条竖直恐怖的大血痕开口；
而肋骨下方，则有一道横向大血痕开口；
两道大开口在他身上交错成一个巨大的十字，由几条粗缝线固定着那被划分成了四大块、像是随时都会外翻开来的胸腹表皮，隐约可见里头的内脏正微微跳动着。
蕃茄的脑袋以及长相和以前相差不远，但他的右眼眶处也有些明显的手术痕迹，他的右眼在微微睁开的眼皮底下，隐约可见是浑浊无神的青蓝色。
“怎样？还好吧？”
安迪——黑摩组的老大，用他一贯的从容神情，微微笑着，望着躺在床上的蕃茄。
他拉了一把铁板凳，在蕃茄身边坐下，一点也不嫌弃这房间弥漫的浓厚恶臭气味。
“安迪⋯⋯哥⋯⋯”蕃茄微微撇头，望着安迪，缓慢无力地说：“还要⋯⋯多久⋯⋯”
“不要急，慢慢来。”安迪苦笑着说：“世界上人很多，但是要找到合适的却没那么容易，全部东西都搜集齐全，还需要一阵子。嗯，如果要我给你一个具体的时间，那么至少还要一个⋯⋯不，可能要两个月⋯⋯”
“我⋯⋯好痛⋯⋯”蕃茄微微颤抖着，他的嘴巴淌出了泡沫。“好⋯⋯痛苦⋯⋯”
“加油，不要放弃。”安迪握住蕃茄的手，轻轻拍着。“只要熬过去，就是收成的时候了，那时候的你将拥有前所未有的力量，你以前得不到的，通通都能得到。”
“安迪⋯⋯哥⋯⋯”蕃茄神情恍惚，眼中淌出泪，他那经过手术后的蓝色右眼，还淌出了血。“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小宋⋯⋯或书念？”
安迪淡淡笑着说：“宋医师是医生，他能替你动刀，但你不能替宋医师动刀。”
“那⋯⋯为什么⋯⋯不是⋯⋯书念⋯⋯”蕃茄颤抖着呢喃，迷蒙的眼神中隐隐流露出怨恨。“我⋯⋯加入⋯⋯黑摩组⋯⋯已经快一年了⋯⋯书念他⋯⋯才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