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怪物1

换源:

  那只靠近天花板的老旧抽风机,喀啦啦吃力转动着,努力地将房间里那混合了霉味、排泄物味、汗水味、血腥味和腐尸味的难闻气味排出屋外。

微弱的阳光透过抽风机叶片间的缝隙映在墙角,随着旋转的叶片不停晃动,这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房间很静,只有老旧抽风机的叶片转动声和一阵阵时大时小的绵长呼吸声。

他一动也不动地躺在一张陈旧铁架床上,浑身赤裸、发着高烧、四肢无力,迷迷糊糊地作着一个又一个梦,全都是过往童年、少年、青年时期那些片段零星的回忆——

小时候,他家境极佳,爸爸是从事建筑工程的生意人,在最风光的时期,一年的收入逼近九位数。

他的妈妈是模特儿,修长、美丽,但不知怎地,他的外貌一点也没有遗传到妈妈,而是完完全全地像他爸爸——比中等再矮一些的身高、微微发胖的身形、细细小小且分得有些开的一对眼睛、蒜头鼻、两撇淡淡的眉毛——不难看,但也绝没有任何会受人称赞的地方。

他的个性也像极了他的爸爸,嚣张跋扈,待人绝不和善,小学时的他几乎将所有人,包括老师、同学,都当成了能被他随意踩在脚下的下人。

每当他在晚上见到爸爸酒后对着佣人发飙出气时,他总也想要有样学样地摆摆少爷架子,找个机会迁怒一下佣人,随便将个碗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再嚷着下人去打扫那些陶瓷碎屑,或是一次又一次地将汽水、果汁溅洒在地毯上,笑着看佣人反复地擦拭那些地方。

他甚至会将这样的习惯带进学校,指使一些小喽啰去欺负那些他看不顺眼的同学,在他们的课本上乱画、将他们书包里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他觉得这样很好玩。

当他到了小学高年级,在生理上逐渐发育的同时,他开始对异性产生了兴趣,他会带领那些拿了他的好处便把他当成大哥的走狗们,去包围一些他觉得长相可爱的女同学。他们调戏女孩,掀她们的裙子、脱下她们的鞋子或袜子。

每当进行这样的游戏时,他都兴奋极了,觉得自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他第一次受到反抗,是一个小他一年级的男孩。

那是在某个周末放学的时候,他一如往常地领着几个小走狗,将一个放学回家落单的女同学逼进了巷子里的角落。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心情,他和小走狗们比在学校时更加过分地戏闹着那女同学,当他们将那哭得满脸通红的女同学的运动服整件强脱下来、拿在手上你抛给我、我抛给你地甩动玩耍时,他觉得体内有种情绪像要炸开来一样地兴奋激昂。

“你们在干嘛啊——”

一记生涩的怒吼声,令这群濒临失控的坏孩子们微微回过神来。

他们回过头,见到个五年级的男学生,比他们还要小一岁。

本来受到惊吓的情绪一下子转变成恼羞成怒。

他们竭尽所能、用各式各样的威胁语句和脏话怒骂恐吓着那个多管闲事的男孩。

但那个男孩丝毫没有露出一丁点害怕的神情。

那男孩跑得很快,像只小猎豹一样地冲了过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他的脸上重重地捱了那男孩一拳。男孩抢下了他手中的运动服,扔还给那个缩在角落哆嗦的女孩。

男孩是学校田径队的代表,和女孩是青梅竹马。

他和他的小走狗们在最初的几十秒里,被这男孩的气势吓着了,每个人的脸和肚子都捱上了一、两拳或是一、两脚,但是当人数的优势逐渐发挥开来时,男孩即便再勇敢、再强悍,也抵挡不了五、六个大他一岁的男生们的围攻。

男孩被打得好惨好惨,直到路过的阿伯再次大喝阻止,他们才急慌慌地逃走。

他升上初中的时候,那顽劣嚣张的个性更加变本加厉了,他背后有个有钱有势而且同样顽劣嚣张的老爸撑腰,他身边围绕着许多自愿伺候他、保护他的小走狗们。

他的小走狗们帮他跑腿买吃的、喝的,帮他戏弄那些看来可爱的女同学们,帮他动手教训任何他看不顺眼的人,包括老师在内。

他沉迷在这种畸形的校园生活当中,若说小学时的顽劣行为是出自于本能或个性,那么初中时的他,开始将这样的荒诞行径一步步地理想化,他开始觉得自己应该是学校里的国王,将来有一天,或许还会成为全世界的国王,虽然他并没有去思考一些更具体的实践方法。

这样的理想才开始没多久就破灭了。

在他刚升上初中还不到寒假时,他的爸爸就因为涉及某件重大金融犯罪及后续被揭发的各式各样刑事案件而被通缉了。

在他那从来没有认真使用而一直未开化的小脑袋瓜子还没能反应过来时,本来以为理所当然的梦想王国像泡沫一样破灭了。

他的爸爸逃亡到外地,他那豪华的家和爸爸的财产迅速被法院查封,他的妈妈则和情夫私奔了。

对不起,我恨你爸爸,我每天晚上都想杀了他。我没办法爱你,你实在太像他了——

他的妈妈留下了这句话,和一本里头有几十万元的存折,将他交给了一位远房亲戚。

一直到他在那位亲戚家里摔碗砸盘翻桌踢椅,耍起少爷脾气,结果被凶悍的亲戚狠狠揍了一顿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糟,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除了居住环境的巨大变化之外,他并没有转学,这让他陷入了另一个重大困境之中。

他再也没有那么多的零用钱来打赏他那些小走狗了,他的小走狗一只只离他而去,甚至反过来跟着新主人欺压旧主人。

他以前的恶形恶状,通通转变凝化成巨大的反作用力,回报在他的身体和心灵上。

以前那些被他欺负的孩子,一个个找他报复。有时他每天要打上两、三场架——通常连打架都称不上,只是单方面地捱打。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自己多么地孱弱,站在那些他以往所瞧不起的人面前,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以前的他像只被保护得太好的嫩白小乳猪,而此时失去保护的他,要被抬上炙热的烤架上了。

老师也不想理会他的处境,因为以前他连老师都欺负。

升上初中三年级时,他偶尔会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试图欺压些一年级的新生,来缅怀一下以往当国王的光荣回忆。

但他很快就发现,他连欺负一年级新生的能力都不太够,在他成功地向第四个傻呼呼的新生讨到了百来元保护费之后,却被第五个看来矮小瘦弱的新生男孩揍了个满地找牙,这件事传开之后,他在学校里的地位,比老迈的校狗还要低了。

终于,他像狗一样地捱过了初中生涯。

展开了像狗一样的高中生涯。

他没有朋友,以前那些小走狗们,都是看在他打赏的钱、看在他家世背景的份上,才愿意向他摇头摆尾。他们只是他的走狗,不是他的朋友。

他将矛头转向那些更脆弱的生命上,有时是昆虫、有时是兔子、猫咪、小鸟之类的小动物,每隔一段时间,就忍不住找一些小动物开刀,他将他当狗的委屈和压抑的愤怒,通通发泄在它们身上。

当他望着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小生命在他花招百出的折磨手法下痛苦挣扎时,他才会感到快乐,觉得自己有点变回以前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