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趁老太婆睡觉,乱拆我家房子!”穆婆婆气呼呼地问着。
“是那个臭娘们!”小八飞到了穆婆婆肩上,用翅膀指着远处的王莲。
“谁啊?”穆婆婆东张西望,问:“底下是谁在打谁?啊,那不是郭阿满的孙女儿吗?她一个人打这么多个?”
“这不算什么,婆婆,刚刚我一只鸟打几千个,你都没看见!”小八大力称赞着自己。
安娜用手指拨着长发,守在晓春身后,本来她专注备战,生怕晓春有个什么万一,她的酬劳就要飞了,但她守了半晌,也没打着几个伞鬼,不免哈哈大笑说:“几十个打一个都打不下来,一般伞师跟天才伞师果然是天壤之别。”
王福来见前头己方伞师久战不下晓春,后头穆婆婆又压制住王莲的结界,焦躁急切,却又不愿认输,听了安娜的讥讽,心中愤怒,恨恨地收了双巨人手伞,从腰间取下装着竹头鬼子伞的黑长布条。
“福来,你做什么?”
王鸿源见到王福来的举动,急急上前阻止,却被王福来一把推开。
王福来扯开了黑布袋子,解开一层层符箓封印,打开了油纸包裹,将竹头鬼子伞紧握在手里。
竹头鬼子伞张了开来。
“啊!”晓春最先察觉到那股恐怖戾气,然后见到远处王福来张开了竹头鬼子伞,心中大惊,一下子分了心,前头几只伞魔落了下风,连连败退,但这样的情势并未维持太久,很快地,王家伞师们也感受到自王福来手中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而纷纷停下动作。
王福来举着竹头鬼子伞,身子摇摇晃晃,双眼泛着异光,嘴角挂着诡异笑容。
“爸,你⋯⋯”王小强迟疑地上前,拍了拍王福来的肩,却突然哇地一声,弹了开来,望了望自己手掌,只见手掌上有许多血点。
他又向王福来望去,只见王福来的肩膀上竟生出了一些细细的竹枝。
“反⋯⋯反囚?”王小强骇然大惊,竟说不上话。
包括晓春在内大部分的伞师们见了这个状况,马上明白是王福来在开伞的瞬间,便被竹头鬼子给控制住了。
王福来伸起手,望着自己的手,一张一合,像是在感受重临人间的滋味。
“福来!”王鸿源领着伞师围了上去,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急急喊着:“快念操伞咒、御魔咒,福来,快!”
王鸿源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快影拦腰击中,身子像是断线风筝般飞了起来。快影是一群竹枝,自王福来的手掌伸出。
“大老板!”“爸爸!”王家伞师们骚动起来,有的去救王鸿源,有的结成了阵式围着王福来,但完全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就是郭阿满的镇宅伞!”穆婆婆远远见到被竹头鬼子附了身的王福来,竟变得如此穷凶极恶,也不禁骇然,她重重跺了跺脚,王福来四周轰隆隆立起数面大石,四面挟去,但全被王福来踢翻打碎。
王福来回头看了看穆婆婆,跟着,他的目光越过了穆婆婆,放在更后头的房间门上,他嗅到了自那房里弥漫而出,浑纯浓厚的灵气魄质。
王福来像是一只暴戾恶鹰般高高跃起,身上穿出或粗或细的竹枝,挥手要抓穆婆婆。
“啧!老太婆才刚睡醒,又要再睡啦!”穆婆婆皱了皱眉,揉着太阳穴,浑身发出凶猛气息,但一旁房门炸开,轰出一柱弯折粗壮的树干,将穆婆婆一把推开,推在地上。
几乎是同一瞬间,王福来身影已经窜来,一手插下,五指暴伸出尖锐竹枝,刺进弯粗树干之中,正好是穆婆婆方才站的位置。
“糟老头子,谁要你插手多事,老太婆打架,还用得着你帮忙?”穆婆婆气喘吁吁地站起,还想再打,又被一柱自窗户撞出的粗干拨开,那粗树干直直撞向王福来胸口,将他按着往楼下撞,轰隆暴撞在地,砸起一片尘土。
王福来挣扎大吼,满脸都插出竹枝,那些竹枝刺穿粗壮的树干,一路往上蔓长,同时,树干上也长出了新芽,新芽瞬间变成粗枝,深入王福来周身地面,像是五爪镣铐般地将王福来紧紧锁在地上。
“爸爸!”王小强等众伞师急忙赶了上来,试图救出王福来,但大伙儿一接近王福来,不是被四处乱窜的竹枝插穿了脚掌和小腿,便是让不停生长的树干撞退老远。
“中!”
以鹤伞振翅拉着飞天,再自空中落下的晓春,以伸缩长杆正中王福来持伞的右手手腕,王福来奋力挣动,晓春则一声令下,护身伞集中力量往下压,将王福来的右手腕牢牢压在地上。
然后晓春小心翼翼地落地,土龙阵已先行入土,抵挡着乱窜的竹枝;
树人张着大手,坐在王福来手臂上,用坚硬的树皮硬挡竹枝穿刺;
猪仔则伸长油手,将王福来的手腕紧紧包住,以防刺伤晓春;
鸟群围绕在晓春身边,一见哪儿竹枝刺起,便用喙去啄。
晓春伸手捏住了竹头鬼子伞的伞骨,那些四处乱窜的竹枝一下子安静许多,晓春手心流光四溢,额上一粒粒汗珠淌下。
王福来身上那些竹枝慢慢抽回,全退回伞里,终于松开手。
晓春拾起竹头鬼子伞,翻了翻十二手鬼伞,将护身伞和鹤伞全数收合,也无法顾及护身伞一一落下,散落一地,她用双手紧紧握住竹头鬼子伞的伞柄,终于渐渐镇住竹头鬼子伞。
“爸爸!”王小强领着伞师上前,从松开的树柱底下拖出了王福来的尸身,王福来在竹枝抽离身子时便已死去。
其中有些伞师见晓春全心镇压竹头鬼子,本想偷袭下手,但又怕竹头鬼子突然爆发,而一些想要偷捡护身伞的家伙,也都被穆婆婆居高临下瞧个正着,操使结界将他们全擒了下来。
中庭里,除了吵杂的小八以外,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一阵一阵的啜泣声,王家大房此役大败,数名伞师被竹头鬼子杀了,王福来身故,王鸿源重伤。
穆婆婆倚着栏杆,静静看着底下情形。晓春犹自半跪着,紧闭眼睛,一面落泪,一面用尽全力控制竹头鬼子;
阿毛静静趴在利瓦伊仁身边;安娜倚在角落抽着烟,抬头望天,中庭上空飘着美丽而诡谲的云彩。
“好棒啊!婆婆好棒啊——”
小八在这个结界里陪着穆婆婆生活了很久很久的日子,无忧无虑、与世无争,它无法体会太多悲伤,它开心地大喊,还唱起歌,庆祝着这次大战的胜利。
.........
这天黄昏,天气爽朗,阿毛伏在正厅外的阶梯上,愣愣地望着大院门前的人们,晓春走来,在阿毛身边坐下,轻轻拂着它身上白毛,也望着大院门前的那些人。
那是伤愈出院不久的贺大雷和几个手下,贺大雷手捧一只木盒子,盒子里头是把伞。
“协会检验过伞里面的灵,阿仁的魂完全散了,他的肉身和魄,都被另一个魔占据了,协会没有专门保管囚魂伞的地方,所以想想还是交给阿满师您来处理吧。”贺大雷将木盒子递给了阿满师。
“我们还查出现在伞里面那个家伙其实也小有来头,是个日本人,是一个懂剑术的异能者,日本八个协会分部里,都有关于他的资料。他在十年前遭到仇家设计,一家子包括他在内,全都给杀了。”贺大雷这么说。”只不过没想到他的魂魄又辗转被四指制成了化魔针,算起来也是很悲惨了。”
阿满师接过木盒子,愣愣地望着躺在里头的伞,叹了口气,取出伞,左右翻看,说:“伞纸都破啰,这样会漏风喔⋯⋯”
阿满师边说,边晃了晃伞,伞打不开,一些魄质自伞面上的破口溢出,阿满师指着伞纸上好几处破损痕迹,说:“漏风了,伞打不开,要重做了⋯⋯”
突然阿满师咦了一声,又扬了扬伞,只见那些自伞面溢出的魄质并没有化散,而是凝聚成形,接着越聚越多,整把伞身变成了一根凹凸不平的的石棒子,但在那石棒子一侧,却又慢慢突出了一柄武士刀。
“汪!”阿毛瞪大眼睛,挺起身子。晓春的心也揪了一下。
这就是利瓦伊仁被化魔针里的家伙侵蚀之后所融合成的最后模样。
石棒刀上头还带着些裂痕,看来并不起眼,但却隐隐透着一股哀戚之气,那是这持刀主人当时最终仍未能救出爱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的遗憾气息。
阿满师举着伞刀打量一番,没说什么,施法收回伞刀,便又变回一支破伞。
“阿毛——”阿满师转头喊了一声,阿毛赶紧奔去。”把伞拿去底下吧。”
阿毛接过伞,先是奔到晓春身边,晓春静静地望着伞,伸手拍拍伞,淡淡一笑,阿毛便又叼着伞,奔入了一旁的地窖。
好半晌,阿毛又奔了出来,口中仍然叼着破伞,眼神中却充满着祈求。
“阿毛?你在做什么?叫你把伞放好,怎么又叼出来了?”阿满师皱了皱眉,指着远处的地窖。
“汪汪!”阿毛高吠了两声,跟着变身化成了人形,捧起破伞,抱在胸前,咿咿啊啊地说:“伞!”
“是伞啊!”阿满师摇摇头,说:“你做什么啦,发什么神经!”
“伞⋯⋯”阿毛比手画脚,一会儿指指伞,一会儿指指自己。”伞。”
贺大雷哈哈一笑,插嘴说:“阿毛想要这把伞?”
“啊?”阿满师愣了愣,问:“你想要这把伞喔?”
“伞!”阿毛连连点头,抓起伞,奔到晓春身前,摆出一些攻击姿势。
“你要拿那把伞保护晓春喔?”阿满师哈哈一笑,大声说:“憨阿毛,你又不会剑术!”
“汪⋯⋯”阿毛抱着伞又跑回阿满师身边,伏在阿满师脚边,抱着他的脚。”伞。”
“好啦好啦,你要就拿去啦,连话都不会讲还想玩剑,憨阿毛,你自己替伞取个名字啊。”阿满师抖了抖脚,甩开阿毛。
阿毛高兴地变回狗形,猛摇着尾巴,叼着破伞又回到晓春身边,聚精凝神地注意四方动静。
晓春仍坐在阶梯上,用手托着下巴,眺望黄昏天色。微风轻拂过她的脸,偶尔有声鸟鸣,阿毛便竖起耳朵,叼着口中破伞,一副武者模样。
在太阳落下前的数十分钟里,是日和夜的交接处,在这时,天空闪耀着夕阳落下前的灿烂余红,混合上夜幕低垂前的深邃紫光,照映着整个城市,所有的影子都被拉得悠远深长,那是一个阶段的结束,也是另一个阶段的开始,那是一天里,最美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