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神官透过长门翻译。“夜天使的敌人，每个都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要与恶魔为敌，有时候甚至得让自己变成恶魔，或者至少得无惧恶魔——摩魔火的毒液，只是让我们认清那些恶魔一小部分的恐怖，如果连那样的试炼都无法通过，加入夜天使只是白白送命。”
“痛、痒、冷、热、恐惧、悲伤⋯⋯”神官继续说：“摩魔火能够制造各式各样的毒液，刺激人的五感和心灵。当然⋯⋯这些跟四指某些恶魔行径相比，其实也微不足道。”
“夜天使像是一团为了对抗极恶而燃起的烈火，永不止息地焚烧吞噬着一切，直到连自己也被烈火吞噬而葬身地狱。有人觉得这样其实不好，但我们已无法停下⋯⋯因为一旦我们停下，邪恶将毫无限制地笼罩大地。我不奢望自己能与正常人一样站在美丽的草地上起舞，但我愿意浸泡在地狱的熔岩里，用一切力量拉着恶魔的脚踝，阻止他往上。”
长门拨着弦音，让神官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说出这段心声时，始终淡淡笑着，望着前方迷蒙魔幻的黑梦巨城。她吃完了饭团，便不再从便当中挟菜，而是取出湿纸巾拭了拭手，提起身旁的三味线，轻轻拨了几个音。
张意吃完了自己的便当，拿起长门剩下的便当慢慢吃，脑袋回荡着长门透过神官对他说的那番话；她似乎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地狱煎熬，轻易浓缩成三言两语简单带过。
张意望着长门，无法理解她小小的身躯里，为何能够蕴藏着如此强大的意志，日复一日地贯彻执行。
“不，你比我勇敢太多了⋯⋯”张意这么说，突然觉得喉间哽着什么东西，望着前方的黑梦巨城，茫然地说：“我一点也不勇敢⋯⋯如果当初我有你这样的勇气，我哥哥或许⋯⋯”
长门转头望着张意，听着神官翻译张意述说许多年前那个雨夜，他是如何在哥哥的守护下，逃离丧鼠那凶恶狩猎。
一声声零星或是连串的弦音若有似无地随风飘来，像是香松佐料，让小货车这儿的大伙儿吃得更勤、吃得更静。
“师弟跟长门小姐到底在聊什么啊？”摩魔火一面与陈顺源聊他胸口火伤种种，一面留意远处张意和长门的互动，他见张意倚着大石，肩头颤个不停，便说：“笑成那样，该不会是在讲我的坏话吧！那臭小子⋯⋯”
“不是吧，谁会那样笑啊⋯⋯”吴枫吃着饭后甜点，说：“他是在哭吧。”
大伙远远地见到长门停下拨弦，喊低了张意身子，捧着他的脸，抓了张纸巾替他擦起脸来。
“干，好羡慕喔⋯⋯”“我也想要个老婆。”“那小子只是个小混混，怎么那么好命。”小货车这边家伙们发出微微的怨叹，有些人则说：“如果你可以随手推开黑梦的门，随意进进出出，你也有机会向伊恩老大报名当他女婿。”“你也只是个穷上班族，人家舞厅围事，赚得说不定比你还多。”
“那没出息的家伙在哭什么？”摩魔火不悦地说，一副想跳回张意头上鞭策他的模样。
“一定是你平时欺负他欺负过头了。”吴枫笑嘻嘻地说：“他正跟长门小姐诉苦呢。”
“放屁！”摩魔火哼哼地说：“我最多是用火毛扎他脖子而已，这与夜天使的试炼比起来，跟屁差不多。”
“我就不信夜天使的试炼真的那么难熬。”吴枫将胳臂伸到摩魔火面前，说：“咬我一口。”
“咬你干啥？”摩魔火问。
“用你们训练夜天使的威力咬我一口。”吴枫脸上挂着笑容。“来吧。”
“那可不行。”摩魔火说：“这得经过伊恩老大同意才行，你当我傻瓜，我岂能私自招募夜天使？”
“没错。”陈顺源哈哈一笑，对吴枫说：“你急什么，不挂上夜天使的头衔，就不能杀四指了吗？”
“我只是想干得更彻底一点。”吴枫哼哼地说，站了起来，取出那插在腰间刀套里的弯刀。那弯刀柄端连着腰际一圈白绳，那圈白绳让吴枫看来像个牛仔一样。
吴枫将弯刀高高一抛，抛上了天，指挥着弯刀左劈右斩。
“小枫，想进夜天使，先打赢菜刀伯的菜刀。”老陆哼哼地说，手上捧着第四个便当。
“好。”吴枫转身，盯着菜刀伯。“菜刀伯，拿出你的菜刀来。”
菜刀伯穿着染黄的白吊嘎和短裤，坐在小货车车斗边缘，脚趾上勾着的蓝白拖鞋晃晃荡荡，冷淡地扒着第三个便当，说：“今天没带菜刀。”
他虽这么说，却仍反手从屁股后头摸出三把刀，分别是水果刀、生鱼片刀和牛排刀。
“切断你的筷子算我赢。”吴枫手一扬，甩出那系绳弯刀，弯刀倏地射向菜刀伯单手持着的便当里那双斜斜伸出的筷子。
菜刀伯也托起那三把刀，当当挡下吴枫甩来的弯刀，他右手的动作像是在擦窗户，张开的手掌没握着任何一柄刀，但三把刀便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吸着一般，在菜刀伯掌上飞旋，叮叮当当地挡下吴枫每一记弯刀。
“哼、哼、哼、哼！”吴枫一面操使绳刀，一面走近小货车，来到菜刀伯面前。她左手拔出另一柄弯刀，双手握着白绳，指挥两把弯刀，左右夹攻菜刀伯便当上的筷子。
菜刀伯仍然托着便当，单手操刀应战，只是三把刀旋绕的范围变大了些，仍然将便当守得密不透风。
“小枫，你用双手都打不赢菜刀伯单手，这样也想进夜天使？”一旁有人这么笑。
“哼，菜刀伯虽然用单手，但他用三把刀打我两把啊！而且便当那么小一个，守得住也没什么。”吴枫不服气地说：“如果我的目标是菜刀伯全身，那他就没办法守了。”
“如果玩真的，菜刀伯也不会拿着便当跟你打！”“是啊，菜刀伯两只手一起来，可以一口气拿十几把刀，你那绳子能卷着多少刀？”众人听吴枫那么说，纷纷鼓噪起来。
喀嚓一声，吴枫弯刀斩过菜刀伯三把刀的空隙，将那便当上的筷子斩出便当，还在菜刀伯左掌上划出一道血痕。
“啊！”众人纷纷惊呼，一个个站了起来。
吴枫本来一击得逞，得意雀跃，但见到菜刀伯手掌溅血，不禁呆然，又见菜刀伯三柄刀当啷啷落地，大伙一齐惊骇站起，这才连忙跟着转身回头，朝黑梦巨城的方向望去——
轰隆隆隆——
轰隆隆隆——
河岸对面那如同高山峻岭般的黑梦巨城，绽放出比平时晚间更为耀眼灿烂的灯火，各式各样的彩烟魔气，极光般地在巨城上方舞动摇曳。
长门提着三味线，在大石上迎风站起，张意则像是受到惊吓的野猫般左顾右盼起来。
小货车四周的昼之光成员们纷纷抛下手中的便当或甜点，从车上或身上取出随身符箓武器。
只见众人前方左侧的忠孝桥，和右侧的中兴桥末端那两张彷如巨爪姿态的倾斜巨楼群，轰隆隆地晃动起来。
巨爪缓缓伸动着，两座连接着三重的桥梁剧烈震动起来，桥身梁柱破裂倾垮，同时又长出新的支架结构，不断破坏同时增长。
“黑梦有动作了！”“大家准备撤退——”“通知长老！”
小货车周围众人骚动起来，一个个往车斗上跳；众人见到除了忠孝桥和中兴桥这两处倾斜楼群开始往河岸这方袭来之外，就连北面的江北桥、中山高和重阳桥，以及南面的重翠桥后端四处倾斜楼群，同样开始震动推进。
“快咬醒脑药！”众人彼此提醒，纷纷取出各种能够对抗黑梦的符箓和药水，往太阳穴和口鼻上抹，往嘴里塞嚼。
“师弟，还愣什么，快保护长门小姐回来呀——”摩魔火奋力一蹦，朝着张意窜去，他尽管远离张意，但几道沾着张意脑袋和四肢的蛛丝倒是一直连着，此时紧收蛛丝，让他身子往张意飞梭窜去，倏地攀回张意头上。
摩魔火正想骂些什么，便见到前方河面如同沸腾水锅般激烈滚动起来——
下一刻，整条河面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尖锐长啸，冲出一片上下颠倒的暴雨。
每一滴“雨滴”都大得吓人，自河面窜上半空，再哗啦啦落在河岸。
那是无以计数的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