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宾馆房间不过四坪上下，壁纸花纹斑驳古旧，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味。
夜路盘腿坐在双人床上，一面喝着柳橙汁，一面抓着头，对着窗台前的奕翰说：“你盯紧一点，我真的要开始赶稿了，不要吵我。”
奕翰也没理他，自顾自地抓着望远镜，倚在墙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向底下眺望。
从这老旧宾馆三层高处向下望，能够看见底下巷子里一块生满杂草的空地当中那间铁皮屋，铁皮屋占地不大，不到十坪，屋外摆放着一些废轮胎、大水泥管和一些废弃建材——这便是盯梢目标，一处昼之光据点。
“有没有什么发现？”夜路喝干了包装柳橙汁，将空盒朝着墙边的垃圾桶一掷，没掷中，落在一边。夜路耸耸肩，不以为意。
“那小妹还在跳绳。”奕翰将望远镜放在一旁小茶几上，来到厕所门旁，微微一蹬，双手一搭，构住厕所门栏，做起引体向上。
“你擅离职守，小心错过宝贵情报。”夜路这么说。
“她一直在跳绳，跳了一个小时吧。”奕翰吸口气，拉第八下。
“那就是跳绳有问题。”夜路若有所思。
“你这么在意，你来监视好了。”奕翰对夜路翻了翻白眼，拉第十二下。
“我是中间人，我只发包案件，我不亲自干活的。”夜路这么说，他又指指搁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说：“何况我还要赶稿。”
“那你就乖乖写你的小说，不要一直找翰爷说话！”奕翰笑骂，拉第十八下。
“咦？我有一直找你说话吗？我⋯⋯我不是很努力在写了啊！”夜路皱了皱眉，点了文字处理软件当中的字数统计，两个小时，只进展数百字。
“妈的，难道有鬼吃掉我打出来的字？”夜路大声抱怨，他瞪着奕翰：“都是你一直吵我。你看，你不好好盯梢监视，拉什么单杠，你以为你很壮吗？你这样会让我分心！”
“去你的！你一直唠唠叨叨怎么会写得快！”奕翰反驳。
“⋯⋯”夜路瞪大眼睛望了奕翰半晌，低下头，打了几个字，又开始喃喃自语：“阿翰开始对中间人不礼貌了，明明两个礼拜前还把我当成贵人啊，现在翅膀硬啰，要飞啰，变成『翰爷』了，要过河拆桥啰⋯⋯”
“快写啦！”奕翰足足做了三十七下引体向上，这才下地，舒展胳臂，又回到窗边，拿起望远镜，看着底下那铁皮屋空地上的少女。少女不再跳绳，而是在空地旁踱步绕圈。
“有什么新发现？”夜路问。
“没啊，不跳绳了，走来走去。”
“嗯。她似乎很喜欢运动的样子，你可以把她啊，很适合你这个健身狂。”
“我已经心有所属了，你不是见过吗？”奕翰回头白了夜路一眼，说：“你平常阴阳怪气、安安静静，怎么一要你写小说屁话就这么多？你把这些屁话通通写进故事里，现在已经交稿了。”
“是吗？”夜路抓了抓头，继续写，写了约莫三分钟，他啊了一声：“我想到一个人，和你一样是个健身狂，不过应该练得比你好。”
“你不是普通的烦⋯⋯谁啊？我不光健身，我练拳、练散打、练柔道，我是实战派的。”奕翰不服气地说。
“鸦片。”夜路回答：“四指安迪的人，是个狠角色，他也是实战派的，你打不过他。”
“你又知道？你跟他打过？”奕翰不信。
“没，他应该在我之下。”夜路答。
“你能打？又在吹牛了。”奕翰哈哈一笑说：“你单杠一下都拉不起来，伏地挺身只能做一个半。”
“当然不是互殴，那是野蛮人才干的事。”夜路冷冷望着奕翰，说：“我是说『战斗』，你忘记我的法术了吗？”
“哼，你高兴就好。”奕翰摊摊手，看了时间，下午四点，他将望远镜搁在小桌上，说：“你要顺心如意了，翰爷我得去上班了，没人吵你啰，你再写不出来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下班带宵夜回来啊，翰爷。”夜路哼哼地回答，他敲着键盘，忽快忽慢，有时手指像是电影快转般地迅速，有时又如同石化了的石膏像般凝止不动。
“喝呀呀呀——”夜路显然对自己写出的段落不甚满意，但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段落。
他将计算机放下，跃下床铺吼叫几声，在四坪大的空间里绕圈子。
他来到厕所门前，学着奕翰向上一跃，构住了门栏，双臂施力——拉不上去，他回想奕翰教他的方法，将身子稍稍后仰，用背部出力，还是拉不上去，然后他像只死猫似地吊着。
奕翰说吊久了就拉得上去了，夜路吊了十五秒就摇摇晃晃地落地，揉着酸麻的手臂，茫然来到窗边，拿起望远镜盯梢。
少女已不在空地上，想来进了铁皮屋里。
他们在这小宾馆里盯梢三天，大约知道铁皮屋里至少有一个少女、一个阿婆。少女个头矮小，据上班时骑车绕去瞧个几眼的奕翰说，少女的年纪粗估只有十来岁，而那阿婆由于大多数时间都在铁皮屋里，很少见到。
“昼之光在这里设下这个据点有什么意义？”夜路自言自语着，他回到床铺取过笔记本电脑，来到小茶几旁，开始写作，不时以望远镜窥视着底下的铁皮屋。
他写了半晌，又打开电子表格软件，计算盯梢第三天的酬劳分帐，他啧啧地说：“五五分帐，这样还是好少，得取得重大情报才行。”
夜路便这么边写、边盯梢、边自言自语，一直到了太阳下山，黑夜来临。
他看着文字处理软件当中的字数统计，新增了七千四百多字，夜路“哦”了一声，对于自己的“绝佳状态”感到非常满意。
他发现原来坐在窗边一面唠叨一面偷窥，可以让他进入绝佳状态，虽然这种方式不知道可以持续多久，但是每当他进入了绝佳状态，就表示离完稿不远了。
上一次的绝佳状态模式是在厕所的浴缸里，上上一次的绝佳状态模式则是在餐桌底下的烛火旁，更早一次的绝佳状态，是在松狮魔咬着他的脚不放，他一动就一痛的时候。
他看着电子表格里头的字数差额，大约还欠两万八千字。
他将两万八千字分成了四等分，也就是说在奕翰回来之前再写一等分，跟着明天写二等分，到了后天下午，就能够完稿了。
当然通常这种进度计划的实现率是很低的。
但当进入了绝佳状态时，实现率则可以提高百分之七十，也就是他有很高的机率能够实现这个进度计划。
他感到十分满意，也觉得有点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