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两个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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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撮雪白的盐粒,在铅灰色的天光下,安静地躺在金一鸣乌黑的掌心。

白的刺眼,白的纯粹,白的……不像人间该有的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食铺门口炉子上铁锅里咕嘟咕嘟的沸水声,官道上偶尔碾过的吱呀驴车声,流民坑里压抑的呻吟声,全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横肉老板脸上的讥讽如同被冻住的冰渣,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似的惊骇。他那双被油污糊得几乎睁不开的小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眼珠子死死地凸出来,像是随时要挣脱眼眶的束缚,滚到地上仔细瞧瞧那玩意儿到底是啥。

他身边那两个拎着短棍、凶神恶煞的壮汉,也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其中一个张着嘴,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都忘了擦;另一个手里的棍子无意识地往下滑了半寸,差点砸到自己的脚背。

“这……这……”横肉老板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声音嘶哑得不成调。他下意识地往前探出一步,粗壮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颤抖,小心翼翼地伸向金一鸣的掌心。

金一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想缩手。但他强忍着没动,任由那只油腻的大手,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臭和猪油的味道,捏起了他掌心里那撮珍贵的盐粒。

老板把盐凑到自己那肥厚的鼻子底下,用力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没有预想中粗盐那股刺鼻的苦咸腥味,只有一种……一种干净到极致的咸,纯净得仿佛雪山融水冻结成的冰晶。

“这盐……”老板的呼吸变得粗重,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指尖那点雪白,像是要把它吸进灵魂深处。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做了一个极其不符合他体型和身份的举动——他飞快地、近乎虔诚地将那点盐粒塞进了自己嘴里!

“唔!”老板的胖脸瞬间扭曲起来,像是吞下了一口烧红的炭火。那纯净而高浓度的咸味如同炸弹般在味蕾上爆开,刺激得他浑身肥肉都哆嗦了一下,眼球不受控制地往上翻,露出大片眼白,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水……水!”他猛地丢开金一鸣的手,像头被戳了屁股的野猪,原地转了个圈,然后扑向炉子旁边那个盛着凉水的破陶罐,抱起罐子就咕咚咕咚往嘴里猛灌。冰凉的冷水冲淡了口腔里那爆炸性的咸味,也冲醒了他被巨大惊喜和痛苦搅成一锅粥的脑子。

灌了大半罐水,老板才喘着粗气停下来,粗鲁地用油腻的围裙抹了把溅满水渍的脸。再看向金一鸣时,那眼神已经彻底变了。贪婪、狂热、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深的忌惮。

“小子!”老板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刚才的刺激还在发颤,但语气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这盐……哪来的?”

金一鸣心头一紧,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刚才那种“饿得快死了但还有点小秘密”的可怜又带点神秘的表情,声音依旧嘶哑:“祖……祖上传下的……最后一点了……老板,能……能换一个窝头吗?就一个……”他适时地咽了口唾沫,肚子也配合地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眼神死死盯住那个冒着热气的窝头筐。

老板的目光在金一鸣那张饿得脱相、沾满泥污的脸上扫过,又落回自己还残留着咸味的手指上。那盐……那纯度,那色泽,别说官盐,就是传说中供给宫里贵人的贡盐,怕也远远不及!这流民小子,身上有大秘密!但眼下,这盐的价值,远非一个窝头可比!

“一个窝头?”老板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挤出一点极其难看的笑容,像是硬生生把贪婪掰弯成了“和气生财”,“小兄弟说笑了!这等好盐,一个窝头怎么够!”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与他那身肥肉极不相称,一把揭开盖着窝头筐的白布,露出底下十几个黄澄澄、散发着诱人麦香的杂粮窝头。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了两个最大的、还冒着热气的窝头,不由分说地塞进金一鸣僵硬的怀里!

“拿着!热乎的!先垫垫!”老板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热情,“这点盐……老哥我占你大便宜了!这样,你以后要是还有这盐,或者……知道这盐的来路,尽管来找我王老五!就在这儿!管够!窝头管够!肉汤也管够!”他拍着胸脯,油渍麻花的围裙上留下几个清晰的湿手印。

两个沉甸甸、热乎乎的窝头突然塞进怀里,那真实的触感和扑鼻的麦香,瞬间冲垮了金一鸣紧绷的神经。巨大的饥饿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

“谢……谢谢老板!”金一鸣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住了那两个救命的窝头!那温热的感觉透过单薄的破衣传到冰冷的皮肤上,烫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什么警惕,抱着窝头,像只护食的野狗,猛地转身,背对着食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流民坑的方向冲去。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吃!找个没人的角落,立刻!马上!把这两个窝头塞进肚子里!

王老五看着金一鸣那狼狈又急切的背影,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他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里面还有刚才捏盐粒时不小心沾上的、比灰尘还细小的盐末。他用舌尖极其珍惜地舔了一下,那纯粹的咸味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

“好东西啊……真是好东西……”他喃喃自语,随即猛地抬头,对身边两个还在发愣的壮汉低声喝道,“愣着干啥?眼睛放亮点!这小子……不简单!以后他再来,给我客气点!还有,刚才的事,嘴巴都给我闭紧点!谁敢乱嚼舌头,老子打断他的腿!”他最后一句压得极低,带着阴狠。

金一鸣抱着窝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了自己那个相对背风的土窝。后背紧紧贴着冰冷坑壁的瞬间,他才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一半是饿的,一半是刚才那巨大的紧张和突如其来的狂喜冲击的。

他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窝头。窝头是杂粮做的,粗糙得硌手,颜色发黄,里面掺着明显的麦麸和不知名的碎渣。但此刻在金一鸣眼中,这玩意儿比米其林三星的甜点还要诱人一万倍!

他张开嘴,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粗糙、干硬、带着点拉嗓子的麸皮感……但随之而来的,是浓郁纯粹的麦子香气,是淀粉在口腔中被唾液分解带来的、久违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甘甜!

“唔……”一声满足到近乎呜咽的呻吟从喉咙里滚出。金一鸣闭上眼睛,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咀嚼着。粗糙的食物刮擦着干涩的食道,带来轻微的痛感,但这痛感在此刻也变成了幸福的一部分。他感觉自己干涸枯萎的胃袋,正被这温热的食物一点点熨帖、填充、唤醒。

他吃得又快又急,噎得直翻白眼,也舍不得慢下来。另一个窝头被他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像是怕它长翅膀飞了。

现在这吃人的世道,如果可以兑换钢刀图纸,想办法合成钢刀,自己生存下去的把握才能更大一些,很可惜根本换不起的钢刀图纸了。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食物带来的巨大幸福感和无法兑换钢刀图纸的遗憾中,啃完第一个窝头,准备向第二个发起进攻时,一阵不怀好意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嘎的调笑声,从土窝上方传了下来。

“哟呵!小叫花子,吃得挺香啊?王老五那铁公鸡,今儿个怎么开善堂了?”

金一鸣悚然一惊,猛地抬头!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刚才被食物压下去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只见三个身影堵在了土窝的入口处,背对着铅灰色的天光,投下三道长长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为首一人,身材精瘦,脸上横贯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眉骨一直拉到右嘴角,像条丑陋的蜈蚣趴在那里,随着他咧开的笑容而扭曲蠕动,平添几分凶戾。他手里掂量着一根胳膊粗、带着木刺的短棍,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金一鸣怀里剩下的那个窝头上。

刀疤脸左边是个矮壮的汉子,满脸横肉堆叠,眼神浑浊,嘴角挂着恶心的涎水,贪婪地盯着窝头。右边则是个瘦高的麻杆,眼神闪烁,透着一股子阴险的劲儿,目光却在金一鸣身上逡巡,似乎在寻找别的什么。

这三个家伙,金一鸣有印象!就是刚才在食铺附近晃荡,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流民的地痞混混!他刚才换盐时太过紧张,完全忽略了这些藏在暗处的豺狼!

“刀哥,您瞧,这小子还真从王老五那抠出食儿来了?两个大窝头呢!”矮壮汉子瓮声瓮气地说着,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麻杆阴恻恻地接口,声音不大却让金一鸣如坠冰窟:“两个窝头?嘿嘿,刀哥,王老五那是什么人?雁过拔毛的主儿!他能平白给这快饿死的小崽子俩窝头?刚才这小子手里那白花花的东西……您瞧清了吗?像不像……”

刀疤脸刀疤一抖,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笑声像夜枭般刺耳:“像啥?老子眼睛又不瞎!那白得晃眼的,除了上等的雪花官盐,还能是啥?小子!”他猛地将棍子指向金一鸣,厉声喝道,“说!那盐哪来的?是不是偷的官盐库?!还有,你怀里鼓鼓囊囊的,除了窝头,还藏着什么好东西?!交出来!”

偷官盐?这罪名扣下来,在这流民堆里被打死都没人管!更要命的是,对方显然盯上了他可能还藏着的“好东西”!

金一鸣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把怀里剩下的那个窝头攥得更紧,身体往后缩了缩,背脊紧紧抵住冰冷的坑壁,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去。他怀里哪还有什么好东西?只有最后一块窝头!

“什……什么盐?我不知道……”金一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辜又恐惧,带着浓重的颤音,“我就……就用我娘留给我的一个……一个铜顶针,换了两个窝头……那顶针……那顶针是我娘唯一的遗物了……”他挤出点悲戚的表情,试图蒙混过关。同时,他意念沉入源界空间,死死盯着那张需要0.002能量的钢刀图纸,祈求这破空间能再给点贷款额度——当然,毫无反应。

“放你娘的屁!”刀疤脸啐了一口浓痰,差点吐到金一鸣脚边,“铜顶针?你当老子是瞎的?那白花花的东西,隔着几丈远老子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敢狡辩?把他给我拎出来!搜身!”

“好嘞刀哥!”矮壮汉子狞笑一声,迫不及待地就要跳下土窝。

金一鸣浑身汗毛倒竖!搜身?!

绝对不能让对方搜身。

若对方一旦搜身,发现他除了窝头一无所有,更别提盐了,恼羞成怒之下,他绝对没有好下场!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恐惧。就在矮壮汉子弯腰伸手抓向他衣襟的瞬间,金一鸣动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那个还没来得及吃的、热乎乎的窝头,狠狠朝着刀疤脸的面门砸了过去!

“去你妈的!窝头给你,噎死你这群王八蛋!”

黄澄澄的窝头带着风声呼啸而至!刀疤脸显然没料到这饿得半死的小子还敢反抗,更没想到对方会把到嘴的食物当武器!他下意识地偏头一闪,窝头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砸在后面的土壁上,碎成了几块。

“操!小兔崽子敢动手?!”刀疤脸被彻底激怒了,脸上的刀疤因为暴怒而充血,显得更加狰狞可怖,“给我弄死他!”

趁着这三人被窝头吸引注意力的电光火石之间,金一鸣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土窝的另一侧——一个相对低矮的豁口处,手脚并用地窜了出去!

“站住!”麻杆反应最快,立刻追了过来,伸手就抓金一鸣的后领。

金一鸣只觉得一股大力扯住了自己破烂的衣领,勒得他脖子生疼,几乎窒息!他亡魂皆冒,想也不想,身体猛地往前一扑!

“刺啦——!”

一声刺耳的布帛撕裂声响起。本就破烂不堪的棉袄后领,被麻杆硬生生撕下了一大块!金一鸣只觉得后背一凉,但也借着这股前冲的惯性,挣脱了束缚,重重地摔在坑外的冻土地上!

冰冷的泥土和碎石硌得他生疼,但他根本顾不上,连滚带爬地就要站起来继续跑。

“妈的!快追!”刀疤脸和矮壮汉子也怒吼着绕过土窝追了上来,三人呈扇形围拢,封死了他逃向官道和食铺的方向,逼着他往更荒僻、流民更多的坑底跑。

“抓住他!快抓住他!”刀疤脸的咆哮在寒风中炸开。

金一鸣头皮发麻,只能咬牙朝着坑底人最多的地方冲去,希望混乱能帮他脱身。

此刻更是无比痛恨自己这0.0011点的可怜能量!连把防身的家伙都换不出来!

“源界!源大爷!帮帮忙!随便给点啥能用的!水也行!沙子也行!糊他们一脸!”金一鸣在脑海里绝望地呐喊。

【源界检测到强烈生存请求…分析环境…】

【可用能量:0.0011单位…】

【环境存在大量低纯度水分子及固体杂质…】

【执行方案:局部环境物质吸收(地表泥浆)…能量消耗:0.0001…】

【指令确认…执行中…】

冰冷的提示音带着一种机械的漠然响起。

就在金一鸣冲入坑底人群边缘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脚下那片被无数人踩踏、混杂着泥浆、污物甚至秽物的冻土表层,那些半融化的、浑浊的泥水,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疯狂地抽取、剥离!速度极快!范围极小!只局限在他脚后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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