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战是被鼻尖的寒意刺醒的。
睫毛上结着薄冰,他想抬手去擦,却发现手臂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意识回笼的刹那,后颈的钝痛顺着脊椎蔓延上来——那是撞在冰岩上留下的余痛。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里浮动着雪粒折射的微光,白影温热的小脑袋正抵在他喉结处,尾巴尖扫过锁骨,带着融雪的湿凉。
“白影……”他哑着嗓子呼唤,声音撞在冰壁上碎成了细片。
雪貂发出短促的呜咽声,爪子轻轻扒着他的衣襟。
萧战这才注意到,自己正半埋在雪堆里,冰滩四周的峭壁像被巨斧劈开的玉柱,头顶那一线天光早已消失不见,只剩星星的光芒漏下来,在玄铁碎片上投下幽蓝色的光斑。
他摸向肋下的刀伤——血渍已经凝结成暗褐色的痂,指尖按上去,竟只有极淡的麻痒感,不像前日被北狄箭簇划开时那般撕心裂肺的疼痛。
“奇了。”他低声笑了一下,呼出的气在掌心凝成白雾。
他运起《龙渊诀》的残篇口诀,试着引动体内真气——这是他流亡三年来最常做的事,从前总是像在泥里摸鱼,空有招式却使不出力道。
可此刻,经脉里竟有热流跟着动了起来,顺着小臂直窜至心口,在玄铁碎片下打了个转,又往四肢百骸散去。
碎片突然发烫。
萧战浑身一震,低头看去——嵌在皮肤下的龙纹正随着心跳明灭闪烁,像活了一条小蛇。
他想起老猎人临终前咳着血说的话:“山河道韵……不是死物,是要拿命去撞的。”原来坠崖那刻的绝望,真的把这东西撞醒了。
白影突然跳上他的肩头,爪子揪住他的发绳。
雪貂的红眼睛在暗处亮得惊人,鼻尖对着冰滩边缘的裂缝。
萧战顺着看过去,裂缝比他昏迷前又宽了两指,黑黢黢的深不见底,有寒气从中翻涌而出,裹着若有似无的暖意。
“地热?”他喃喃自语。
玄铁碎片震动得更急了,烫得皮肤发红,像是在拽着他往裂缝里走。
萧战咬了咬牙,扯下腰间的短刀插进冰面,借着力道爬了起来。
腿肚子还在打颤,可每走一步,玄铁的震动就减弱一分,直到他蹲在裂缝前,那震颤突然变成有规律的轻叩,像在敲摩斯密码。
“白影,跟着。”他摸出火折子晃亮,橙黄的光映得冰壁纹路如鱼鳞般。
裂缝里的冰茬挂着水珠,越往下越潮湿,偶尔有“滴答”声从深处传来。
他把火折子凑近,发现冰层泛着淡青色——那是温泉水渗透的颜色。
爬行比想象中艰难。
冰面结着薄霜,他的皮靴刚蹭上去就打滑,只能用短刀凿出浅坑当立足点。
白影倒很灵活,顺着他的脊背窜下去,在前面用爪子扒冰,雪色的毛上很快沾了水,结成细小的冰珠。
“到了。”萧战的膝盖磕在硬物上。
他抬头,眼前的冰壁塌了半块,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
洞里腾着白雾,混着硫磺味的热气扑在脸上,冻得发木的皮肤立刻刺痛起来。
他伸手探进去——水温烫得惊人,却不灼人,像浸在刚烧好的洗澡水里。
脱湿衣时,他的手指都在抖。
棉袍吸饱了雪水,沉甸甸地坠着,他咬着牙扯下,裹在腰间当垫子,然后慢慢滑进温泉。
水温从脚底漫上来,冻僵的脚趾先麻后胀,接着是小腿、腰腹,最后漫过胸口时,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这哪是水,分明是一把火,从骨头缝里往外逼寒气。
玄铁碎片在臂弯里发烫,这次不是灼痛,倒像在跟着他的心跳打拍子。
“咚、咚”,每跳一下,就有暖流顺着碎片钻进经脉,和《龙渊诀》的真气缠在一起。
他想起老猎人教的口诀:“气走任督,如溪入江”,试着引动那股热流,竟真的摸到了任脉的脉络,像在黑夜里抓住了一根绳子。
伤口开始发痒。
萧战低头,看见肋下的刀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暗红的血痂裂开细缝,露出下面淡粉色的新肉。
温泉里浮着细碎的金砂,他捞起一把——砂粒在掌心发烫,转瞬就融成水,只留一丝甜腥在舌尖。
“是铸剑谷的矿物?”他眯起眼。
老猎人说过,铸剑谷的熔炉能化玄铁,连泉水都淬着宝矿。
或许这冰下的温泉,正是铸剑师们当年用来淬火的?
洞外突然传来犬吠声。
萧战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猛地沉进水里,只露一双眼睛在雾气外。
白影早窜上洞顶的冰棱,雪色的毛贴在冰上,像一团会呼吸的雪。
犬吠声越来越近,混着皮靴踩碎冰壳的“咔嚓”声,还有北狄话的粗骂:“头狼说那小崽子没死,定是摔进冰缝了!”
“大人,这儿有血!”另一个声音突然拔高。
萧战的指甲掐进冰壁。
他看见洞外的雪地上有暗红的痕迹——是他昏迷时渗出的血。
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
玄铁碎片烫得发疼,可他不敢动,连呼吸都凝成白雾,在面前结成细冰。
“蠢货。”黑牙的声音像刮铁。
北狄斥候头目裹着狼皮大氅,腰间的青铜刀还沾着血,“这血早冻硬了,指不定是三天前的。”他踢了踢雪堆,碎雪溅在洞沿,“继续搜,从西头开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脚步声渐渐远去。
萧战数到第一百次心跳,才敢探出水面。
他的后背全是冷汗,贴在冰壁上凉得刺骨。
白影从洞顶窜下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手背,红眼睛里还凝着警惕的神色。
“走了。”他哑声说,伸手擦去白影毛上的冰珠,“多谢你。”
雪貂突然竖起耳朵,尾巴绷得笔直。
它跳上萧战肩头,爪子抠住他的锁骨,朝着温泉另一侧的冰壁低鸣。
那里的冰壁泛着青灰色,和周围透蓝色的冰不同,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光。
萧战摸出短刀,刀柄敲了敲——“空”的,是空心的回响。
“通道?”他眯起眼。
玄铁碎片又开始震动,这次的频率比之前更快,像在催促他。
他咬了咬牙,裹上半干的棉袍,把短刀别在腰后。
白影已经窜到冰壁前,用爪子扒冰,冰屑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青黑色的岩石纹路。
“走。”萧战伸手按住冰壁。
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却没了先前的刺骨感。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进冰壁后的黑暗里。
通道口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温泉的雾气灌进来,在他身后凝成一片白幕。
萧战摸出火折子晃亮,橙黄的光映出脚下湿滑的苔藓,和石壁上深深的凿痕——像是有人用重器劈出来的路。
白影的尾巴扫过他的手腕。
他低头,看见雪貂的红眼睛里映着火光,像两盏小灯,正往更深处的黑暗里望去。
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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