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铜盆里的积水映着残月,清禾对着斑驳镜面梳理打结的发丝,木梳齿间卡着几根银丝——她才二十二岁,却像被岁月碾成了碎纸。指尖触到镜沿凸起的牡丹纹,忽然听见咔嗒轻响,镜面竟如门扇般缓缓转动。
暗格里躺着朱漆梳妆盒,铜锁上刻着长毋相忘。清禾咬破舌尖才止住颤抖,这是母亲陪嫁的物件,她记得母亲悬梁那晚,盒子里还飘着桂花头油香。盒盖掀开的瞬间,半块龙纹玉佩滚落掌心,玉佩边缘沾着暗红碎屑,像凝固的血痂。
密信叠得极工整,字迹被泪水晕开又干涸:血诏乃伪造,真相当问佛前银杏。清禾指尖划过伪造二字,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父亲抱着染血的龙袍跪在金銮殿,龙御天亲手将谋逆的诏书拍在他颈间,鎏金印泥蹭在龙袍云纹上,像朵正在枯萎的花。夜风卷着枯叶扑进破窗,她听见宫墙外传来自鸣钟的报时声。戌时三刻,正是龙御天往日翻绿头牌的时辰。清禾将玉佩贴在胸口,冰凉的玉石触到毒发时泛起的青斑——贤妃送来的往生散果然掺了慢性毒药,此刻她每呼吸一次,都像有冰锥在肺叶间搅动。
铜镜突然映出个黑影。清禾攥紧梳妆盒往后退,后腰抵在霉烂的木柱上才看清,是龙御天,穿着她从前最爱的月白常服,腰间却挂着镇压冷宫的玄铁令牌。他指尖抚过镜面裂痕,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你母亲的妆奁,竟藏在这里。
“陛下该去贤妃娘娘处。清禾将密信塞进衣襟,玉佩棱角硌得掌心发疼,冷宫鼠疫未除,别脏了您的龙袍。龙御天突然扣住她手腕,指腹擦过她腕间淡青色毒脉,喉结滚动着像要咽下碎玻璃:朕命太医院送了九转续命丹
“是掺了雪上一枝蒿的假药吧?清禾扯出讽刺的笑,感受着他指尖的颤抖,贤妃娘娘的熏香能引鼠,陛下的丹药能毒人,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龙御天猛地推开她,玄铁令牌砸在铜盆里发出巨响,水面涟漪中,他的表情忽明忽暗。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清禾蜷缩到草席角落,看着龙御天弯腰捡起梳妆盒,拇指摩挲着盒盖上的并蒂莲纹。她记得十六岁生辰那晚,他也是这样的姿势,替她戴上凤冠,说等你母族平定北境之乱,便封你为后。可父亲的捷报刚传回京城,满门抄斩的诏书就跟着来了。
当年...朕不得不信血诏。龙御天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贤妃父族拿着染血的龙袍,还有你母亲的字迹...清禾猛地抬头,看见他眼里翻涌的痛楚,却在四目相对时,迅速换上了惯常的冷漠。毒发的寒意从骨髓里往外冒,清禾咬住下唇才没让呻吟溢出。她看见龙御天的手握成拳头,指节发白,却始终没朝她靠近半步。铜镜里的两人像被隔在两个世界,一个在冰窟里溃烂,一个在云端上煎熬。
“佛前银杏...清禾突然抓住他下摆,玉佩从掌心滑落,陛下可记得,母亲常去的悯忠寺,山门前有株千年银杏?她总说...银杏落叶时,会为心善之人接住佛偈。龙御天浑身一震,指尖拂过她眼角即将坠落的泪,却在触到皮肤前猛地缩回。更声又近了些。龙御天突然拽起她往密道走,玄铁令牌在石壁上敲出火星:朕带你去见银杏。清禾被他扯得踉跄,却在看见他腰间玉佩时猛地顿住——那是与她手中半块能严丝合缝的龙纹玉佩,边缘同样沾着暗红碎屑。
“陛下的玉佩...何时有的?她的声音在抖,忽然想起密信里的血诏乃伪造,想起贤妃父族曾是制印局总管。龙御天脚步顿住,背影僵硬得像尊石像,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登基那夜,贤妃父族献的...说是从你父亲遗物里寻得。清禾忽然笑起来,笑声混着咳出的血沫,惊飞了梁上夜枭。原来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悬在颈间的白绫,而是爱人亲手递来的毒酒。她摸出藏在发髻里的银簪——那是苏月璃昨日偷偷塞给她的,簪头刻着卫字,与母亲旧部的胎记一模一样。
“悯忠寺的银杏,每片叶子都写着真相。她将银簪刺进龙御天袖中,借力贴近他耳边,就像陛下玉佩上的血,根本不是我父亲的。贤妃父族伪造血诏时,大概没想到,我母亲会在龙袍暗纹里,藏下真正的密信。龙御天瞳孔骤缩,猛地扣住她后颈,却看见她唇角泛起的诡异青色——是往生散发作了。清禾将半块玉佩按在他掌心,感受着他脉搏在掌下狂跳:去银杏树下,挖开第三圈年轮...那里埋着母亲用鲜血写的证词。
毒发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恍惚间听见龙御天撕心裂肺的呼喊,像极了那年她被拖进冷宫时,他在宫门外压抑的哽咽。原来有些伤口,过了五年仍在渗血,而真相,从来都藏在最显眼却最被忽略的地方。密道尽头透出熹微晨光,清禾看见龙御天腰间两枚玉佩终于合二为一,龙纹在晨光中泛起金光,却映不出他眼角的泪。她想伸手替他擦掉泪痕,却只能任由身体滑进他怀里,最后一眼看见的,是铜镜里相拥的两人,像极了十六岁那年,他为她描眉时的倒影。
清禾...龙御天的声音像碎了一地的玉,朕错了...朕从未信过你父族谋逆,只是那时...朕刚登基,贤妃父族握着三十万边防军...清禾用指尖堵住他的嘴,毒血已经漫到喉咙,她却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了纯粹的痛楚,而非往日的权衡。
“佛前银杏会告诉你一切。她笑了笑,任由他抱住自己渐渐冰冷的身体,就像它当年告诉母亲,最危险的地方,其实藏着最安全的密道。远处传来宫娥惊呼,清禾听见苏月璃的声音混在嘈杂里,带着压抑的狂喜:皇后娘娘懿旨!贤妃父族通敌证据确凿!龙御天忽然低头吻住她额头,带着咸涩的泪:等你醒了,朕带你去看银杏落叶。清禾想告诉他,其实母亲早就知道贤妃父族的阴谋,所以才会在冷宫镜中留下暗格,让她在绝境中握住最后的希望。可毒血已经封住喉管,她只能用尽全力攥住他的袖口,像抓住十六岁那年未说完的誓言。
铜镜在晨光中闪着微光,暗格里的密信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母亲最后一句叮嘱:吾儿切记,龙纹玉佩合璧之时,便是沉冤得雪之日。清禾闭上眼,感受着龙御天的体温渐渐将自己融化,忽然明白,有些等待,哪怕跨越五年寒夜,终究会等来花开。而悯忠寺的银杏,正在晨光中舒展新叶,每一片都写着迟到的真相,和即将到来的,属于将军府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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