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的指尖抠进太庙石阶的青苔里,喉间腥甜混着铁锈味。她数着第三百零八级台阶时,咳出的血珠溅在银杏树干上,像极了母亲咽气前染透衣襟的那朵红梅。
“小姐!”丫鬟茯苓扑上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绣帕刚要触碰她唇角,却被清禾攥住手腕。枯枝般的手指指向树腰那道三寸深的刀痕:“十七年前,母亲就是在这里——”话音未落,头顶突然掠过几道黑影。茯苓的尖叫戛然而止。清禾被一股大力扯进树后,腰间抵着的冰冷匕首却比刺客的剑锋更让她心悸。“交出铁盒,饶你不死。”蒙面人压低的嗓音里带着熟悉的檀香,那是丞相府二夫人房里常燃的龙涎香。
匕首刺破中衣的瞬间,清禾忽然笑了。她看着刺客瞳孔里倒映的银杏叶簌簌而落,直到听见弓弦嗡鸣——三支淬毒弩箭擦着她鬓角钉入树干,带起的劲风掀开她额前湿发,露出眉骨处那道月牙形旧疤。
“谁准你们动她?”清禾循声望去,穿月白劲装的男子单膝落地,指尖还扣着最后一枚柳叶镖。他面罩边缘露出的碎发被夜露打湿,在月光下泛着墨玉般的光泽。宸妃的暗卫,洛云。刺客们显然认出了令牌,为首者淬了毒的弯刀突然转向清禾咽喉——却在触及肌肤前寸寸崩裂。洛云的袖剑不知何时抵住他后心,而清禾已趁机扑到银杏树下,指甲抠进母亲刻在树根处的牡丹花纹。
铁盒出土时带着潮湿的泥土味。清禾刚掀开盒盖一角,火光突然照亮太庙飞檐。数十支火把将三人围在中央,为首的锦衣男子翻身下马,腰间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是当今陛下,龙御天。“清禾,”他的声音带着她熟悉的温柔,却在触及她手中铁盒时骤然冷下来,“把东西给朕。”
茯苓的哭声从人群里传来,她被两个宫女装束的女子按着,发间银簪正是清禾前日送她的生日礼物。清禾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血书,那句“勿信帝王家”的字迹被血泪晕开,此刻正和铁盒里的前朝太子手书一起发烫。洛云的袖剑在龙御天靠近时出鞘三寸,却被清禾伸手按住。她看着这个曾在她病榻前喂过药的男子,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暗潮,忽然将铁盒举过头顶:“陛下可知道,这盒子里装的,是您龙御家的江山?”
火把爆裂声中,清禾听见身后传来吸气声。她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宸妃的步摇坠地声。三日前,这位膝下无子的宠妃曾握着她的手落泪,说“哀家见你,便如见当年的自己”。铁盒打开的瞬间,夜风卷起银杏叶。龙御天的脸色在看到字迹时剧变,清禾听见他喉间溢出破碎的“不可能”,却在同时被洛云猛地推开——一支利箭擦着她耳际飞过,钉在龙御天身后的汉白玉柱上,箭尾红缨染着的,分明是宸妃的胭脂色。
“陛下难道不知,”清禾攥紧染血的袖口,看着宸妃被暗卫制住时疯狂的眼神,“当年父亲伪造血诏时,留了三份副本?一份在丞相府,一份在将军府,还有一份——”她转向浑身发抖的茯苓,“在我最信任的人手里。”茯苓的脸色比月光更白,她发间银簪“当啷”落地,露出簪头刻着的丞相府徽记。清禾想起这个总说“小姐的疤最好看”的丫头,想起她每日清晨为自己簪花时指尖的温度,忽然笑出泪来。
龙御天忽然踉跄着扶住树干,指尖抠进当年他为清禾刻的“永结同心”四字。清禾看着他眼中倒映的铁盒火光,想起十五岁那年上元节,他背着她穿过整条朱雀街,说“等你及笄,朕便娶你为后”。
“原来都是假的。”宸妃的笑声惊飞树上寒鸦,她看着龙御天的眼神像在看一具尸体,“您让清禾之父背锅,又灭了将军满门,不过是怕前朝余孽知道——”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的血珠滴在清禾手上,“您才是真正的弑兄篡位者。”
洛云的袖剑忽然指向清禾咽喉,却在触及肌肤时颤抖。清禾抬头看他,发现这个总冷着脸的暗卫眼底竟有泪光。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宸妃宫中,他为她换药时指尖的温度,想起他说“姑娘的疤,像极了末将故去的妹妹”。
太庙的晨钟突然轰鸣。清禾看着龙御天拔出腰间佩剑,看着宸妃被拖走时散落的金钗,看着茯苓被按在银杏树下的背影,忽然将铁盒举过头顶。火光中,前朝太子的字迹明明灭灭,像极了母亲咽气前跳动的烛火。
“陛下要杀我灭口吗?”她向前半步,剑尖刺破肌肤的疼痛比不上心口的荒芜,“可您忘了,洛云暗卫的令牌,除了宸妃——”她看向紧紧攥着令牌的龙御天,“还可以认主。”洛云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地单膝跪地,令牌在他掌心发烫。龙御天的剑“当啷”落地,他看着清禾,眼中闪过她从未见过的惊惶。远处传来马蹄声,清禾知道,那是她暗中联系的镇北将军铁骑。
银杏叶落在铁盒上,盖住了“龙御天祖父弑君”的字迹。清禾忽然想起母亲葬在银杏树下的那夜,月光也是这样凉。她弯腰拾起茯苓的银簪,簪头丞相府徽记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忽然轻笑出声。“这一局,”她看向面色惨白的龙御天,看向垂泪的宸妃,看向颤抖的茯苓,最后看向低头跪着的洛云,“我们都输了。”
晨钟第二响时,清禾将铁盒抛向空中。洛云几乎是本能地跃起接住,却在触到盒盖的瞬间僵住。清禾看着他瞳孔里倒映的自己,那个眉骨有疤、眼底带血的女子,忽然伸手摘下他的面罩。
“原来,”她指尖抚过他左眼角的朱砂痣,“你才是前朝太子遗孤。”洛云的身体剧烈颤抖,铁盒从手中滑落。龙御天突然扑过来抱住清禾,却被她用力推开。在铁盒坠地的瞬间,清禾听见三道破空声——丞相府的毒镖、宸妃的弩箭、还有洛云的袖剑,同时刺穿了龙御天的后背。鲜血溅在清禾脸上,温热得像那年上元节的糖粥。她看着龙御天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看着他唇间溢出的血泡,忽然想起他教她读《贞观政要》时的声音。
“清禾...”他的手抓住她的袖口,像极了小时候偷摘她糖糕时的模样,“朕...从未想过害你...”清禾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拾起地上的铁盒。太庙的门忽然被推开,镇北将军的银甲在阳光下闪光。她转身看向洛云,他正握着染血的袖剑,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悸。
“现在怎么办?”茯苓不知何时挣脱束缚,扑到她脚边哭泣,“小姐,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可以报仇了?”清禾看着满地狼藉,看着宸妃被带走时怨毒的眼神,看着洛云手中的令牌,忽然笑了。她将铁盒递给镇北将军,转身走向太庙外的晨光。
“报仇?”她的声音混着晨露,“我们要的,从来不是报仇。”洛云跟上她的脚步时,清禾忽然停住。她看着天边渐散的星子,想起母亲刻在铁盒内侧的小字:“愿吾女,生于盛世,不困于情。”
风卷起她的衣角,露出中衣上绣着的银杏叶。洛云的目光落在那抹青色上,忽然伸手摘下自己的暗卫令牌,抛进路边的荷池。“从今以后,”他的声音里带着释然,“我只是云砚。”清禾转头看他,发现他眼角的朱砂痣在晨光中格外鲜明。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前朝太子妃眉间有颗朱砂痣,像开在雪地里的红梅。
茯苓捧着银簪跟上来,清禾接过簪子,将它插进云砚的发间。银簪与他的墨发相映,竟比记忆中的任何珠宝都要好看。“走吧,”清禾转身走向朝阳,“去看看,真正的盛世。”云砚跟在她身后,目光扫过龙御天的尸体,扫过宸妃被押走的方向,最后落在清禾眉骨的伤疤上。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倒在血泊里,像朵即将凋零的清荷,却在抬头时,眼中燃起让他心悸的光。
太庙的银杏叶还在飘落,却再也盖不住那些藏在泥土里的秘密。清禾的脚步坚定,她知道,属于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她是清禾,是带着三个女人的爱恨、带着前朝与今时的纠葛,走向新生的清禾。
晨雾渐散,阳光铺满长街。清禾看着远处的宫墙,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她知道,在这个充满谎言与背叛的皇宫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她去探寻。而她,终于可以不再困于这四方天地,不再困于那些所谓的情感与权力。因为她知道,真正的自由,从来不是复仇后的解脱,而是放下一切后,重新拥抱生活的勇气。
风带来远处的叫卖声,清禾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有露水的清新,有泥土的芬芳,还有,新生的味道。她轻轻抚过眉骨的伤疤,那是疼痛的印记,也是重生的勋章。
清禾,终于要开始属于她的全新人生了。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