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一个武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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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匹腾空而起,从一株大树的树冠中间穿过后继续向前,只是把武柏留在了一根粗枝上。

有两只乌鸦从面前飞过,发出天嘎嘎嘎嘎几声尖叫,武柏彻底醒清醒了过来:他穿越了。

大树下面的不远处是一座兵营,西边远到看不见的地方是阳谷县,有大哥武植和大嫂带着侄女迎儿。

武柏是一名外乡的流浪儿童,说不清家乡住址,蒙大哥收留抚养,并取各武柏。

春天的时候,大哥生了一场重病,因此欠下了一笔高利贷。二哥武松要是在家还能想点办法,但二哥因为打抱不平离家逃亡去了。

“大哥大嫂,不如我去投军,那就有钱来还债了。”武柏说。应募当兵的时候,会有一笔最初的安家费用,叫作招刺利物,最低也有二十贯钱,再加上一些实物,大约相当于普通人半年左右的毛收入,或者一年多的积蓄。

大嫂摇头:“别说傻话了,我不会答应的。好人不当兵,不到山穷水尽那一步,谁会去当兵?一刺上了字,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可就再也没有退步了。你大哥身子已经好多了,生意这也又做起来了,我多做点缝补,你多做点零工,帐慢慢会还清的。”

大哥叹气:“论起你的身量,你的体格能为,当个上等禁军也轻松容易。不过你也知道,官家募兵第一爱的是他们禁军自已的子弟,不论身高还是能为,他们在检选的时候,对禁军子弟都会宽放不少。第二爱的是乡村户子弟,尤其是有田产的主户人家,官家认为他们有产有业的好管束。象咱们这种下等的坊廓户,没有地产没有房产,指身为业,挣一口吃一口,不能挣就得挨饿,官家最是不喜欢,就算是送钱,禁军也不会要你的。”

“那就只能去当厢兵。当了厢兵,如若没有银钱送礼逢迎,十有八九都要去做苦力,连牛马都不如,终年拉纤推车,打墙采矿,一年到头都没有个休歇,手脚上稍微慢点,鞭子可就打到身上了。一经招刺就得挣扎着干到老干到死才能算是休歇,那跟地狱又有什么两样?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去当厢兵。”

大哥终日在市面上奔走,加上也颇识几个字,见事很是明白,说的也都是实情。武松武柏识字,还都是大哥教的。“你要能当上禁军,我也不拦着。倘或能博个封妻荫子,我跟你大嫂也会觉着光彩。”

武柏笑了:“大哥你说的全都对。不过你不知道的是,东平府新近来了一个新知府。这知府姓杨,听说在东京城有着不小的靠山。这个杨知府做事很不一般。他说驻泊东平的禁军他使用不动,厢军就是干活的苦力,成年累月都有干不完的活。乡兵呢,说起来是兵,实际上都还是百姓,一年就操练那几个月,顶不得什么用。他就想招刺两百名新乡兵,名义上虽说是乡兵,却全都要象禁兵那样高大健壮的,枪棒拳脚弓箭全都要好。新知府象禁兵那样发给月俸钱粮,连节庆上的赏钱都跟禁兵一样。”

大哥沉吟:“你这话太不可信。太祖皇帝有过法制,地方上不要说私招禁兵,就算地方厢兵中有强健军士,不拿出来上供给禁军,敢私下隐瞒下来的,那可都是犯了死罪。”

“一说话你就会提起太祖,太祖那个时候只有禁军厢军,可没有什么乡兵土兵,没有什么马弓手步弓手,这不全都有了么?你也知道,这几年官家说得好听,叫什么丰亨豫大太平安乐,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太平,吃不上饭的人还是有不少的。就咱们这个阳谷县,出了县城走出十里八里,哪怕是青天白日,都能遇上劫道打闷棍的,这可不是瞎说的吧?府尹带的厢兵、驻泊的禁兵、知寨的巡检、县衙的马步都头还就是管不了。这个新知府也许是看不过,想要练出一队精兵,做一点小小的功业,也好借此升官发财。”

说完这些话,武柏也不问哥嫂是否答应,只管埋头吃饭,第二天一早就出门去了东平府应募。武柏眉长眼大,鼻直口阔,身高八尺开外,长手长腿长脚,腰细背宽手大指长,腹紧胸厚肉实,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精灵利落。那个王提辖一眼就喜欢上了。

武柏举了几趟石锁,打了几路拳脚,耍了枪棍长刀,自然是高出同人多多,那提辖欢喜的心花俱开,当场就任命武柏做了小队长。

武柏回到阳谷县的老家时,都已经快半夜了。把所得的招刺利物二十贯钱交给哥嫂,让他们明天天一亮就去清还高利贷。二十贯钱再加招刺得到的实物,总得有一百三四十斤,武柏背着走了六七十里路,竟然没有觉得累,只能说是人逢好事精神爽。

哥嫂在油灯下看到他左手虎口处新刺的“东平”两个字,每个字都有蚕豆大小,知道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再也挽回不得,只有叹息。

细算起来,今天是武柏招刺当兵的第十天。今天没有操练,是个不太正规的清闲天,武柏带着朴刀走出营房准备自操一下。

没来由的稍微一恍惚,两个不同世代的武柏合体了。

二十二岁的机器世界的人,穿越合体到北宋末年的十七岁少年的躯体上,武柏没觉着有什么不适应或者别扭,比如那种装嫩会有的愧疚感。也许是因为他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已经足够成熟,在该嫩的时候并没有嫩过,也就不知道什么叫做装嫩。

以后就只有一个武柏,没有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区别。

十一世纪的空气中似乎真的蕴含着某种生命原力,武柏确信自己能在呼吸中体味到一股子清香气味,知道原来呼吸吐纳之术还是有点道理的。

身下的树枝随风起舞,武柏飘飘欲飞,他的心情却无比的沉重,他恨死了这个倒楣的时间差。

如果是在十天前,也就是在招刺以前穿越合体,那绝对是一个完美的开局。不要说一点小小的高利贷,再多的高利贷也不成问题,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武柏好歹也看过几本穿越小说,懂得一些穿越伎俩,稍微拿出一点来显摆显摆,都不难发家致富,带着大哥一家过上富裕的幸福生活。这可是他眼前最最主要的任务。

现在偏偏是在他招刺当兵之后才穿越合体,这就非常麻烦。眼下的武柏,说起来已经不再是一个自由身,他不得随意离开兵营驻地,更不用说随意离开东平府城回到阳谷县城去了。

还有那个王提辖,对自己实在不错,算是个恩人,真就撒手不当这个乡兵了,也有点对不住人家。

但他知道,按照原有的轨迹,过不多久大嫂会死去,张大户会把潘金莲赏赐给大哥作填房,接下来就是挑帘裁衣,杀嫂祭兄。

现在多了自己这个变量和未知数,应当能带来不小的变化。但眼下自己被困在兵营里,连回一趟阳谷家中都很困难,怎样去救大嫂的命?怎样去改变大哥的命运?

在机器城所属的那个世界(后文将统称机器世界,北宋未年的这个水浒金瓶世界统称水宋世界),武柏除了干活,余下的时间全都用来看书了(这应该属于一种病态),尽管如此,五六年里看过的书也少得可怜。

他从机器世界带过来的那一点信息显然只是一口水一滴水,完全不够用。在那二十三年里,他就算不吃饭不睡觉,白天黑夜全都用来吸收信息,也还是不够用。

大嫂应当是病死的。大嫂得的是什么病?应该用什么药去治?就算宇宙中真的存在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上帝他老人家也管不了这么细密周全。

你的想法是对的,没有谁是全知全能的。不过你也没有必要这么悲观,作为穿越者,你有一个“大铁棍子系统”。应当知道的信息其实你经知道了,可以试着多去想想,多去回忆回忆。武柏的头脑中闪过了这么一句话。

回忆?想?回忆和想就能得到新的信息?武柏虽然很是不信,还是开始了“回想”:今年是——大观三年,牛年,那相当于公历多少年?武柏的知识结构决定了,离开公历纪年体系他就完全无法思考。

答案:北宋徽宗皇帝大观三年,农历己丑年,牛年,公历1109年。

在机器世界,武柏从未主动检索过这种垃圾信息,就算检索过他也记不住。应该是在穿越的过程中,他的头脑中被填充进了天文数字般的看似无聊却又必须的信息。

这个大铁棍子系统清除了一切垃圾信息、重复信息,极其高效。

武柏长出了一口气,趁热打铁开始了第二问:适应这个年代的黑火药制作方法是什么?

这次的答案是一副副的画面或者说幻灯视频。在一个古香古色的的作坊里,一个西洋老者旁若无人地操弄一些极其简陋的设备,一边慢条斯理地用武柏熟悉的、机器世界的汉语白话做着解说。

真他妈的太贴心了,太哇塞太牛B了。

我大嫂得的是什么病,应该怎样治疗?

这次的回答是一片空白,没有文字,没有声音,没有图象,彻彻底底的空白。看来这问题超纲了,问到了大铁棍子的知识盲区。

在这个年代,如果当了逃兵,又不想占山为王当绿林好汉,还能不能过上正常生活?还有没有生路?

这次系统给出的答案很奇怪,不再那么直截了当,有些拐弯抹角:

岳飞岳鹏举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他的经历很有代表性,可以提供一些参考。岳飞一生曾经四次投军。

1122年(宣和四年),岳飞二十岁,河北真定府招募“敢战士”,岳飞应募成为一名分队长。不久父亲病故,岳飞离开军队回汤阴老家为父亲守孝。这是第一次投军。

1124年(宣和六年),也就是两年后,岳飞二十二岁,河北等路发生水灾,岳飞为了谋生,到河东路平定军(这是一个地名,不是部队番号)投军,被擢为偏校。一年后金兵南下,岳飞所在部队败散,岳飞回乡。这是第二次投军。

1126年,靖康元年,岳飞二十四岁,武翼大夫刘韐负责在相州州治安阳城招募义士。岳飞第三次离乡从军。不久就因为上书赵构被指为“小臣越职,非所宜言”,被逐出军队。

1127年建炎元年,岳飞二十五岁,经朋友赵九龄推荐,到招抚使张所部投军。这是第四次投军,这次找对了门路,百战之后终于成为岳帅。

岳帅的故事武柏自然是知道的,满江红啊,还我河山啊,实在是壮怀激烈。但也只是知道一个极简略的大概,不要说正经的岳飞的传记,评书岳飞传他都没读过,因此系统这段小小的回答还是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震憾。

难道父亲病故就可以离开军队?部队被打散了就可以离开军队?这算不算逃兵?这边被开除了,转身找个朋友介绍就能再加入别的军队?岳帅的脸上有没有刺字?他离开军队后有没有人抓捕他、要他归还当兵时的招刺利物?

对这许多问题,系统全都没有回答。武柏根据经验判断,系统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愿意提供答案。

那就自己去分析。

岳大帅回乡守孝这一条无法模仿,武柏在水宋世界的亲生父母是谁他自己都不知道,大哥的父母也已经去世许多年了,根本就无孝可守。

部队被打散就能回乡这也缺少操作性,东平府远离边境,金兵和辽兵一时半会还都指望不上。离得最近的水泊梁山这时候连个草寨都不是,白衣秀士王伦这个时候还没上山呢。

上书言事这一条,武柏还真没有胆子去试。就凭宋徽宗赵佶那个混蛋尿性,总以为自己无比正确,自己要是敢上书,必定会被打烂屁股再砍去脑袋,这可试不得,太划不来了。

那就只剩下两个关键词了,那就是朋友和权力。

岳帅因为朋友赵九龄才结识了张所,张所拥有权力,所以哪怕岳飞刚被皇帝开除没几天,张所也照样能收下来当部下,还能给他个小官当当。

梁山泊的宋江他们,有了李师师这个门路,犯下了造反的大罪不也轻轻松松就洗白招安了么?

有了关系和权力这两大法宝,自己这个招刺乡兵的身份那又算得了什么呢?手上的这两个小小金字又算得了什么呢?

武柏正要沿着这个思路大步前进再往深了去想,下面不远处的兵营中传出了隆咚隆咚的击鼓声。

这是集合的信号。不是个清休天么,怎么还会集合呢?

武柏拿好朴刀从树上下来,整理好衣服,收拾好心情,快步赶往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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