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护犊子也是领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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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宋时代的禁军编制从高至低有厢、军、营、都四个大级别。“都”是禁军最小编制单位,也是基本单位,每都编制100人。

都一级的统兵官,如果是砭莆购透北硎梗奖蚣虻サ爻莆纪贰⒏倍纪贰r

禁军的精锐部队,在副兵马使和副都头的职位之下,还有十将、将、虞候、承局和押官等各种名目繁多的称谓,都属低级军官。

地方厢军属于地方杂役部队,十分之八九的厢兵都是在做劳役,还有十之一二的厢军在维持治安,总算还是军队,也分为马兵和步兵,编制也分为军、指挥、都3级。

可见不论是禁军还是厢军,“都”都是很重要的一级编制,都头和副都头都是很重要的一级军职。

厢军战斗力无限接近于零,只能对良民百姓维持住形式上的恐吓与镇压,赌的就是老百姓不敢拼命造反,在社会治安上的贡献甚至是负数。赵宋君臣只好转过头再去老百姓身上打主意,实行各种新政,在民间实行保甲制,开展民兵制,组织各种各样的乡兵、土兵、蕃兵,企图让老百姓在种田做工交赋税出劳役的同时,还能负担起社会治安的责任,在边境地区,还要担负起对抗外敌的责任。

民间的各种杂兵,论起地位连厢兵也还不如,他们要自带干粮器械参加官府组织的集训,官府只是象征性地发给极少一点咸菜钱。杂兵们却也不甘寂寞,想要攀附禁军和厢军的各种称呼,其中之一便是妄称都头。武松打虎之后,知县一高兴,随口一句话武松平地就成了武都头,似乎太过于随意儿戏。世人不知道的是,武松那个都头,只是县衙衙役的头儿,统领的是衙役和土兵,连厢兵都算不上。

在机器世界的某个时间段,有枪就是草头王,哪怕只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也都要称个司令参谋长,这都是同一个道理。

杨知府想要编练一支精悍的新兵,走精兵路线,想法不能说是错。但若说他想搞什么特种作战,肯定是有点太超前了。

他编练的两个都的精锐乡兵,每都设都头副都头一人,暂时还不分马军步军。

在杨知府想来,如果这支精锐乡兵确实有用,以后就会取消此外的一切乡兵土兵,取消各种民兵组织,让老百姓安心种田服徭役。这个杨知府或许真有那么一点点的爱民之心,此处还是因为,这样做在财政上是划算的。官府给民兵发咸菜钱,虽然分到每个人头上不多,几乎就是个笑话,但总数加在一起还是不少。

民兵出来参加训练,要自带器械,自备衣粮,自己承担路费,要耽误作工务农,这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如果能够取消,知府完全有理由向百姓酌情收取一点“精兵费”或者“民兵钱”。这笔费用必定大大小于百姓在民兵问题上的花费(包括时间成本在内),总额却必定也不会少,在覆盖两都精锐乡兵的开支后,必定还能有不少的富裕。这些富裕最终会让谁受益,那是不言自明的。

这就叫干吏能臣,水宋时代从不缺乏王安石蔡京这种领先了时代数百年的大小理财能手,杨知府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在北宋后期,理财已经成为朝廷行事的绝对重心,从朝堂乃至乡野,每个有点追求的人都在思索如何理财,竟争那是异常的激烈。手里如果没有一个原创性的新鲜主意,是不太好意思出来毛遂自荐的。如果真有原创设计,也不难一步登天,比如提出西城所构想的杜公才,提出市易法构想的魏继宗,都是名符其实的小人物。

杨知府的乡兵试验如果能够成功,经验汇报上去,从知府直升到路一级的转运使宣抚使或者进入户部都是完全有可能的。这一个算计,武大郎这些普通百姓就是完全看不明白的了。

但乡兵毕竟只是乡兵,无论怎样的精锐优良,也不可以太过于张扬,因此在都头副都头的职位之下,不再攀附厢军禁军,设立上文所说的各种眩目职位,只是简单地设立了大队长小队长。

此时的武柏,便是东平府新练乡兵第一都第二大队第三小队的一名小队长,手下管理十名乡兵。

上文提及过的那位募兵时的王提辖,则是这支小部队的最高首领,直接向杨知府负责。

兵营位于府城的西北角,原来是厢兵的旧兵营,年久失修多年,只是乡兵民兵每年集训几个月时凑合着住一住,想要利用非得大加改造修缮不可。

知府就調了一队牢城营的厢兵过来整顿房舍,清理阴沟,平整操场。牢城两个字在唐和五代时期的意思是修城,牢是牢固加固的意思,而不是指牢房,到了北宋末期,因为刺配的犯人都会被发派到牢城营去做劳役,牢城也就演变成牢房的意思了。牢城营里的人,也就有了“贼配军”这个称呼,比如杀嫂之后的武松,杀惜之后的宋江,误入白虎堂之后的林冲,怒杀牛二之后的杨志这种刺配了的重刑犯人。

他们主要的工作就是劳动改造,替官家出苦力,顺便改造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

不难想像,这些牢城营中卧虎藏龙,有人渣更有人精。

那时正是晚秋天气(是的,穿越前后的季节是不对应的),阳光还是有一点力道的。众囚犯顶着日头做工,一边眼看着那些新招募来的乡兵甩着两只手乱转悠,你追我赶地打闹,装模作样地操练枪棒,怎能会没有怒火?昨天还都是泥腿子呢,今天爷爷们就得来伺候他们,这不是反了么这不是!

面对这些劳城营的配军,要说乡兵们没有觉着得意,没有觉着交上了好运,要说乡兵们没有表示出优越感,应该是不符合事实和人性的。

乡兵看一眼配军,配军回看一眼。配军吐一口痰表达情感,乡兵又回敬一口痰,这种事情必定也是有的,至于各种指桑骂槐指鸡骂狗,想来也不足为奇。

但事情并没有仅仅停留在这个程度上,事情恶化了。

一名配军突然失控发怒,扔了手里的铁镐,大步冲向附近的一名乡兵,一抬腿一伸手将乡兵打翻在地,顺势把乡兵压在身底,拎起拳头就打。等到众乡兵明白赶上来群殴解围时,那名配军已经打完人逃回自己的同伙那里,手里已经拿起了铁镐准备要拚命了。

那名乡兵却已经爬不起来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或许是装的,或许也是真让人家给打惨了。

一都的都头得到报告后赶到现场找牢城营带队的押牢节级说理,押牢节级当然护着自己的配军,说是乡兵先行挑衅,挨打那也是他活该。

都头也是新从才乡农投募当上乡兵的,虽说人也精明,却怎能比得上押牢阶级这种油滑的人精?三言两语就完败下风。不得已之下,都头一面派人赶紧去通报提辖,一面命人击鼓聚众,想尽量招集人手,要以多为胜。

两都乡兵一百好几十人(此时两都的名额还没有招满,因为要精挑细选),就算有外出赶不回来的,八九十人总是有的,现场的配军也只不过三十几人,两个乡兵伺候一个配军还有富余,再加上又是乡兵的主场,应该还能打一打。

武柏赶回兵营的时候,已经有乡兵拿出了朴刀枪棒,作出了大打一场的架势。能够精选出来加入这种特选乡兵的,绝非人人都象武柏这般优异出色,考虑到水宋长久以来的民兵传统,就能知道这些乡兵也不是什么纯良的农家子弟,也都是乡村里的各种小能手。结阵去对抗外族或许不堪一击,私斗却还是有那么一手两手的。再加上各人新近加入乡兵,都想要露一小手争个脸面,因此战斗力还是可以期待的。

武柏选了一个空档,不太显眼却也绝不靠后,把朴刀拄在身前,打量这个阵势。他毕竟只是一名小队长,还是新近才加入的小队长,论位份论资历,全都轮不到他出来说话。

那名押牢阶级四十出头年纪,在牢城营里浸润了这许多年,还有什么是他不明白的?板着脸孔走向乡兵的都头,说道:“都头好大的火气,又是聚众又是动枪动刀,什么事由你知道么?”

“众乡兵嘲戏牢城营的配军,还朝配军身上扔石块砖头,配军一再退缩忍让,乡兵不住歇地逼迫。”

“乡兵新近应募,本就不明事理法度。都头就该多加教导,让他们知道,禁军、厢军,乡兵、土兵全都是一家,不要分什么你我。你们我们,难道不都是大宋国家的子弟?”

“今天真要是打了起来,必定会有伤亡。打出了事,我是承担不起的,都头能承担得起么?”

都头并没有被他说晕乎了,还很清醒:“你说乡兵先投石头,有谁见来?有何凭据?但配军先动手打伤人,这却是实情。”

押牢阶级眼睛一翻:“原来都头是要看凭据,我这就给你凭据。”说完微微一回头,右手向肩后一扬:“来两个人,给都头看看凭据。”

便有两名配军走出人群来到围场中心,一人拉起裤管,一人拉起袖口,露出青紫的小腿和血肉模糊的手臂。武柏瞧得清楚,两处伤口色泽鲜明,的确都是新伤。配军们整日做工,在营里也少不了打架斗殴,身上有伤不算稀奇,可为何刚好会有新伤?难道是刚刚自造的伤口?武柏有点看不明白了。但要说这些伤就是石头砖头刚刚砸出来的,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

押牢阶级皱起眉头:“都头请看,这就是凭据。”

都头从起初就该否认有砖头石头的存在,你说有,我就说没有,那个年代又没有什么摄像监控,谁能证明?不论有没有先一口否认来个死不认帐,再把这个难题交给上官也就完了。要说人证,自己这边的人证还更多些呢。

无奈都头并没有这等见识,或者说还没有这么无耻。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饶是如此,配军也不该奔跑十多步出来追打乡兵,而是要报知长官,让长官来处份。”

这无疑是承认了扔砖头和石头的事实存在,武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随即觉得都头说的也不无道理,还有翻盘的可能,他隐隐约约也赞同这一点,那就是配军打人不对,尤其是追打。在机器时代,教师们就是这么教导和要求武柏的。

押牢阶级连连摇头,随即长叹一声:“错,大错。太祖皇爷曾留下法制:凡斗殴,以他物殴人不成伤者笞三十,成伤者笞四十。所殴之皮肤青赤而肿胀者即为伤。用砖石伤人,便是以他物殴伤人。看这两位配军兄弟的伤,又何止是青赤而红肿?分明是流血而破烂。”

“投掷砖石伤人,已与用弓箭伤人无异,配军不追奔过去打阻,又怎能防他再次投石伤人?故而此事至多也只是互殴,根据太祖皇爷的法制:凡互殴,后下手者理直,减二等治罪。依照法条,就算是见了官长,也是我配军兄弟有理。”

这段话大出武柏的意外,他实在不能相信投掷砖石伤人在水宋世界会判得如此重,会被笞四十大板。赶紧用系统检索了一下,发现还真是如此。

眼前这个押牢阶级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人,但其人的业务素质还是让人刮目相看。有些枉法谋利之人法律知识差得依壁雕凿,只能欺付外行,只能用权势压人,比起这位押牢阶级可就差得太远了,同样都是流氓无赖,但在业务水平上,也是有高低之分的。

就算乡兵真的先扔了石头,眼下被打的如此沉重倒地不起,在押牢阶级说来竟然成了互殴,并且还是配军有理乡兵无理,也就是说打了白打。

都头气的两眼圆睁面孔红胀,把手伸向腰间的腰刀,显然就要拔刀。既然说理不赢,那就只能争一个鱼死网破了。打斗群殴下来,哪怕自己这边躺倒十个,对方躺倒五个,也要比眼下只有自己这边躺倒一个有脸面些。

局面眼见着就要失控,一匹马小步快跑而来。临近场中时,马上之人手按马鞍微一借力,人已轻飘飘地站立在场中,实在是好身手,正是那名王提辖。

提辖一挥手把缰绳抛给身旁一名乡兵,整整衣袍,伸伸肩颈,方才说道:“配军乡兵俱都不守法度,无故搅闹兵营,是个什么道理?”一开口就有长官气象,似乎是各打五十大板,却谁都知道,这是在袒护自己的乡兵部下。

押牢阶级丝毫不惧,侃侃而谈,把刚才那番话又说了一遍,也就更加流利无碍,更觉得理直气壮。

王提辖没有出言打断,静静听那押牢阶级说完。又沉吟了片刻,待到效果拉到十足十,这才说道:“阶级说得不错,太祖皇爷确曾留下过那个法制。不过后来太宗皇帝也曾留下过一个法制,那就是说,不论是禁军厢军还是乡兵-太宗皇帝的时候,天下已经有了乡兵,不过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若是起了争执,不论辱骂还是斗殴,一有发生,便不分主从,不分先后一体治罪。这是太宗皇帝为了肃静军营,特立出来的一条法度,我想阶级应该能知道。”

他说得极其随意,并不咬文嚼字,武柏不由得怀疑这纯粹是他临场随口杜撰出来的法条。用系统检索了一下,果然没有什么结果。

“这件事,也不好报给你们的管营指挥知道,我也不好出面裁决。更不好把事情推给府尹大人知府大人知道,这不是让他们为难么?大人们是责骂乡兵呢,还是责骂配军?必定是都要责骂,都要责打。你和我,还有牢城营的管营指挥,也全都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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