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的漩涡是宇宙间最无情、也最公平的磨盘。它碾碎了阿尔·连作为“原初之冰”掌控者的绝大部分记忆,封印了那残存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命运神位本源,剥夺了他几乎所有的超凡力量与辉煌(或痛苦)的过往。只留下那份对“格梅尔”这个名字和模糊身影的、如同刻入灵魂最深处DNA般的执念,像一粒在无尽黑暗中飘摇的微尘,承载着最后的希望与诅咒,等待着某个无法预知的契机,在新的土壤中重新生根发芽。
当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再次微弱地凝聚时,他已经降生在一个与埃索斯大陆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没有翱翔天际的狮鹫与巨龙,没有低语着古老秘密的智慧古树,没有空气中流淌的、可供调用的元素能量,更没有高高在上、俯瞰并干预众生的神明。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冰冷坚硬的钢铁与玻璃组成的森林,是川流不息、喧嚣刺耳的金属洪流,是无处不在、用无数细则编织的社会规则网络,以及……弥漫在繁华表象之下,人与人之间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与淡漠。
他叫孙奇。
这个名字普通得就像散落在城市角落里的一颗蒙尘石子,平凡、不起眼,与前世那个或响彻大陆、或令人敬畏恐惧的名字“阿尔·连”形成了巨大的、几乎是嘲讽般的反差。而他这一世的命运轨迹,似乎也从一开始,就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驱之不散的灰色调。
五岁那年,那个本应充满温暖和欢声笑语的家,在经历了无数次压抑的冷战、激烈的争吵以及摔碎东西的刺耳声响后,终于彻底破碎。父母的婚姻走到了尽头。“离婚”这个词,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过于抽象和残酷,他只朦胧地知道,那个曾经会把他高高举起、让他骑在脖子上看世界的男人,带着一身疲惫和决绝离开了;而那个曾经会在他睡前哼唱温柔歌谣、给他温暖拥抱的女人,也收拾好行李,含着泪水,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像一件多余的行李,被留给了年迈、身体也不太好的爷爷奶奶。起初,他总会睁着茫然的大眼睛,天真地追问:“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接我呀?”得到的总是老人无奈的叹息、躲闪的眼神和一句句“快了,快了,他们忙”。他常常一个人搬个小板凳,固执地坐在老旧院落的门口,从清晨的薄雾等到傍晚的昏黄,目光空洞地望着空荡荡的巷口,期盼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能奇迹般地出现。但每一次翘首以盼,最终都以更深的失望告终。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如同前世被遗弃在“遗忘森林”边缘的刺骨寒冷,跨越了生死的界限,再一次精准地、狠狠地刺痛了他那颗懵懂而脆弱的幼小心灵。
夜晚,成了他最难熬的时光。无边的黑暗仿佛活物,吞噬着一切。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风吹过窗棂的呜咽,老鼠在角落的窸窣,甚至隔壁房间爷爷奶奶偶尔的咳嗽声——都能让他像受惊的小兽般蜷缩起来,心跳加速,恐惧不安。他紧紧地抱住自己单薄的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边无际的孤独和寒冷。他常常做梦,梦见自己漂浮在一片冰冷漆黑的海面上,无依无靠,遥远的岸边站着模糊不清的父母身影,他们对他挥手,似乎在呼唤,却又在他奋力游去时,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浓雾中。醒来时,枕头边总是湿漉漉的一片,但他却早已学会了咬紧嘴唇,不敢哭出声,生怕吵醒隔壁房间早已为生活操劳不堪、睡不安稳的爷爷奶奶。他过早地学会了压抑,将所有的悲伤、恐惧和委屈,都像藏起不舍得吃的糖果一样,深深地埋藏进心底那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从爷爷奶奶偶尔的叹息和邻居们同情的目光中,渐渐模糊地明白了,爸爸妈妈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那份对亲情的本能渴望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彻底的失去和不解,扭曲成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对仅存依赖对象的病态依附。就在他以为生活会在爷爷奶奶小心翼翼的庇护下,暂时归于这种灰色调的安稳时,现实的重压再次袭来。为了维持生计,也为了给他攒一点未来的学费,在外打零工的父亲(离婚后偶尔会寄一点微薄的生活费回来)决定远赴更南方的大城市打工,据说那里工资更高。
临行前的那天夜里,父亲蹲在昏暗的院子里,借着屋内透出的微弱灯光,默默地整理着一个破旧的帆布行李包,脸上刻满了生活的疲惫、无奈与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孙奇悄悄地走过去,小手紧紧地拉住父亲那布满老茧、粗糙的大手,用带着浓重鼻音和抑制不住哭腔的声音,小声地、近乎哀求地问:“爸爸……你也要走了吗?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父亲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强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伸手摸了摸他枯黄的头发:“傻孩子……爸爸是去工作挣钱……挣很多钱回来给你买好吃的,送你去上学……很快……爸爸很快就回来看你。”
但这句苍白无力的承诺,并未给他带来丝毫的安慰,反而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幻想的泡沫。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透,他站在门口,看着父亲背着那个沉重的行囊,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巷口弥漫的晨雾中,那个背影显得如此决绝,又如此落寞。孙奇没有哭,也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追上去拉扯,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个小小的、被遗忘的石像,直到那背影被晨雾彻底吞没,再也看不见一丝轮廓。
从此,他的梦境里,除了那片冰冷的海,又多了一个不断追逐的、模糊的、渐行渐远的父亲背影。无论他在梦中跑得多快,喊得多大声,都无法触及那个背影分毫。这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再次被抛弃感,让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眼神也失去了一个孩子应有的光彩。
在学校里,他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透明。穿着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总是习惯性地低着头,不愿与人交流,也不懂如何与人交流。课间休息时,别的孩子在追逐打闹,他则会一个人走到教室的角落,或者操场的僻静处,默默地看着窗外,或者地上的蚂蚁。
他似乎天生就对寒冷有着异乎寻常的耐受力,甚至在寒冷的冬天,会感到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舒适和……一种奇异的平静。别的孩子在雪地里兴奋地打雪仗、堆雪人,闹得满头大汗,他却喜欢一个人走到无人的角落,静静地看着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仿佛那纯白无暇、寂静无声的世界,能暂时隔绝现实世界中那些喧嚣、刺耳和冰冷的人情。有时,他甚至会无意识地伸出手,摊开小小的手掌,看着晶莹的雪花在掌心无声无息地融化,变成一滴冰冷的水珠。那一刻,心中总会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落的怅惘感,仿佛……丢失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小学和初中,对于像他这样性格内向、家境贫困、又没有父母在身边“撑腰”的孩子来说,往往是校园冷暴力的重灾区。“没爹没妈的野孩子”、“闷葫芦”、“拖油瓶”、“病秧子”(因为他总是脸色苍白)……这些充满恶意的标签,像一根根无形的针,不断地刺在他那早已敏感脆弱的心上。体育课分组,永远没人愿意和他一队;班级集体活动,他总是那个被遗忘在角落、无人问津的存在。
一次小学接力赛,他因为过度紧张和天生的体力不支(或许是心理因素导致的身体孱弱),在交接棒时脱手掉棒,导致全班输掉了那场至关重要的比赛。比赛结束后,几个平时就喜欢欺负他的男生立刻围了上来,一边推搡他,一边用最难听的话嘲讽、辱骂:“废物!都是你!害我们输了!”“连个棒都拿不稳,你怎么不去死啊!”“滚!别让我们再看见你!”周围还有其他同学幸灾乐祸的哄笑声。
孙奇咬紧了牙关,嘴唇几乎被咬出血,但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推搡,直到他们骂够了、散去。然后,他弯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破旧的书包,在那些依旧刺耳的哄笑声和鄙夷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回了家。
那天晚上,他把自己反锁在狭小的房间里,用那床散发着霉味的旧被子紧紧蒙住头。压抑了许久的哭泣最终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能死死咬住被角,任由泪水肆意横流,身体因为抽泣而剧烈颤抖,最终变成了无声的、令人心碎的哽咽。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我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吗?一种冰冷刺骨的愤怒和令人窒息的绝望,在他稚嫩的心底如同毒蛇般悄然滋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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