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轮回之砂与尘世孤影《下》

换源:

  如果温暖和善意换来的总是伤害和抛弃,如果沉默和忍让只会招致更多的欺凌……那么……他攥紧了小小的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一个扭曲而危险的念头,如同冰层下的种子,开始悄悄萌芽:不能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不能再轻易付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心。他要变得更冷漠,更坚硬,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冰,将自己彻底包裹起来,这样……就不会再受伤了吧?

初中时,一次需要分组完成的科学实验,他再次被所有小组排斥在外,孤零零地站在一边,看着别人热烈讨论、动手操作。下课后,趁着教室无人,他内心的阴暗面第一次战胜了恐惧,露出了獠牙。他偷偷地将其中一个嘲笑过他的小组精心制作的实验装置破坏掉,并且巧妙地留下了一些指向另一个平日里比较霸道的学生的“线索”。第二天,看着那个小组因为作品被毁而沮丧万分、甚至互相指责,看着那个被嫁祸的学生百口莫辩、被老师严厉批评的样子,孙奇躲在教室最后排的角落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竟然涌起一股病态的、扭曲的快感。那种“让别人也尝尝痛苦滋味”的报复心理,如同疯狂滋长的毒藤,开始紧紧地缠绕他的心灵。

他学会了伪装。在人前,尤其是在老师和爷爷奶奶面前,他努力扮演一个“正常”、“懂事”的学生,按时交作业,遵守纪律,甚至偶尔会对别人的玩笑挤出一丝极其僵硬、毫无温度的笑容。但内心深处,他用冷漠、怀疑和戒备,筑起了一道越来越高、越来越厚的无形冰墙,隔绝了所有试图靠近的微光。他病态地害怕再次被伤害,偏执地恐惧再次失去那仅有的一点点可怜的“拥有”。

高中,他考入了一所离家稍远、最普通、几乎没什么升学率可言的职业高中。这里的氛围相对自由散漫,也少了很多来自成绩优劣和家庭背景的比较与压力。这反而让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孙奇感到了一丝极其难得的喘息空间,因为在这里,似乎更少人会注意到他这个边缘得不能再边缘的存在。

高一的时候,班里有个叫李昊的男生,性格异常开朗外向,是那种典型的“自来熟”,跟谁都能聊上几句。不知为何,李昊似乎对沉默寡言、总是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孙奇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好奇,时常主动找他说话,分享零食,甚至硬拉着他去篮球场凑人数。起初,孙奇是抗拒的、警惕的,习惯性地用沉默和冷淡来回应。但李昊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冷漠,依旧每天笑嘻嘻地凑过来,用一种近乎“缺心眼”的热情,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孙奇那扇紧闭的心门。

渐渐地,孙奇那冰封的世界,似乎真的被这股锲而不舍的热情,硬生生凿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他开始尝试着,极其笨拙地,回应李昊的话;开始在李昊和其他几个被他带动过来的同学的邀请下,偶尔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在放学后打一会儿篮球,聊一些无关痛痒的、关于游戏或者某个老师的八卦话题。

那段短暂的时光,如同阴雨连绵中偶尔漏下的一缕阳光,成为他整个灰暗青春里,唯一一抹算得上亮色的记忆。他甚至有那么几个极其短暂的瞬间,恍惚地觉得,或许……这个世界并不总是那么糟糕,或许……可以试着,?????(一点点),相信别人一次?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在他稍稍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时,便毫不留情地给予最沉重、最彻底的打击。高二那年冬天,一直以来用羸弱身躯悉心照料他、给予他最后一点家庭温暖的爷爷,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重感冒引发了并发症,病情急转直下,没撑过几天便撒手人寰。

葬礼上,寒风凛冽,哀乐低回。孙奇穿着不合身的黑色孝服,面无表情地跪在冰冷的灵堂前,看着周围的亲戚们(大多是多年不联系,此刻才出现的)哭得撕心裂肺,他自己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不是不悲伤,而是巨大的悲伤和长久以来的麻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更深层次的空洞,让他失去了表达情感的能力。

“这孩子,心真硬啊……他爷爷生前最疼他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一些远房亲戚的议论声不大不小地传入他的耳中。

孙奇只是漠然地想:哭有什么用?哭能换回爷爷的命吗?他已经习惯了失去,习惯了将所有的情感在爆发前就先行冻结。

仅仅半年后,一直以来身体就不好、靠药物维持,又因失去老伴而郁郁寡欢的奶奶,也追随爷爷而去了。这一次,孙奇甚至没有感受到太多清晰的悲伤,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无边无际的麻木和空洞。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两个与他有血缘羁绊、真心实意关爱他的人,也彻底离开了他。

他,孙奇,真正意义上,成了一个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

爷爷奶奶的相继离世,如同最后两根维系着他与这个世界温情的稻草,被彻底压垮。他心中那点在李昊等人的影响下,好不容易萌生出的、微弱的温度和信任感,也随之彻底熄灭、冷却。他重新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甚至比以前更加严密,更加彻底。他对李昊等人的偶尔接近,变得更加应付和疏远,眼神中的空洞和麻木越来越深,几乎要溢出来。他像一个设定好固定程序的、老旧的机器人,按部就班地上课、吃饭、睡觉,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唯一的例外,是那个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频繁的梦境。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反复地梦见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浩瀚的雪地。雪下得很大很大,纷纷扬扬,将整个世界都覆盖。但在梦中,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宁静的、仿佛灵魂深处渴望已久的……归属感。

雪地之中,总会有一个穿着洁白长袍、身形高挑、有着一头如同融化黄金般耀眼长发的女子身影。她总是站在不远处,被一层朦胧的光晕笼罩着,面容始终模糊不清,但那双温柔而悲悯的眼睛却异常清晰,仿佛能穿透梦境的阻隔,直视他灵魂最深处的孤寂与伤痛。她有时会对他温柔地微笑,有时会轻声说些什么,但声音总是像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听不真切。

每次从这个梦中醒来,他总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剧烈的心悸和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其重要的告别。有时甚至会在眼角,发现尚未干涸的、冰凉的泪痕。

这个反复出现的、神秘的梦,成了他死寂般生活中唯一的谜团,唯一的色彩。但他不敢深究,也不愿深究,只强迫自己将其归结为是长期精神压力过大、或者潜意识里对某种虚幻温暖的渴望所产生的幻觉。

高三毕业,如同一个冗长、乏味而灰暗的章节,终于被艰难地翻了过去。毕业典礼那天,校园里充满了喧闹的告别声和对未来的憧憬。李昊硬拉着他,和几个还算熟悉的人一起拍了张合影,照片上的孙奇,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被簇拥在中间,脸上强行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极其僵硬的笑容。散伙饭上,大家唱歌、喝酒、互相留着联系方式,畅想着各自光明的未来,孙奇则像个与这场青春盛宴格格不入的局外人,独自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喧嚣与落幕。他清楚地知道,这些因为同窗而产生的、短暂的交集终将结束,明天过后,大家便各奔东西,散入人海,很可能……永不相见。

“孙奇,以后……多保重啊。要是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临别时,李昊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孙奇抬起头,看着李昊那张依旧阳光的脸,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了句“谢谢”,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也没有问对方的。他不相信任何“随时联系”的口头承诺,也从不认为自己会需要别人的帮助或怜悯。

几天后,处理完爷爷奶奶留下的一些简单的后事(其实也没什么可处理的,只有一间破旧的老房子和微不足道的存款),孙奇带着一颗冰冷、麻木、空洞且伤痕累累的心,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一人登上了前往南方那座陌生而繁华的超级大都市的绿皮火车。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甚至……根本不在乎。他只想找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他的地方,像一个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存在着,直到生命的燃料耗尽,彻底归于沉寂。

只是,那个关于无垠雪地与金发白袍女子的梦境,如同一个无法磨灭的灵魂烙印,依旧在每个寂静而孤独的夜晚,悄然降临,带来片刻的、虚幻的安宁,以及醒来后更深的……迷茫与空虚。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