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德六年,当年的明和皇帝还是十八岁的皇太子李华。华在皇后的梵音大宴上,对凉州刺史的独女方闲一见钟情。方闲年少华二岁,时已许配西疆布政使诺海的独子诺伊。
华不得闲而求皇后,以皇后名义召闲入宫,要强娶为侍妾。
全德七年,闲诞下大公主,公主取名婴元,小名布谷。
同年,李华秉玺登基,年号明和,昭:秦氏为皇后;昭:公主封号为“倾乐”。从封号就可知皇帝对李婴元之喜爱,倾国之乐,就因为得了一个女儿。
秦皇后履皇后之责,奏说方闲诞下公主功不可没,应封为贵妃,并拟封号为“娴”。皇帝与皇太后欣然应允。
方闲不接受皇帝的赏赐,并在册封当天拒不冠带,身着素衣,顶着一头散乱的青丝,跪拜在皇太后与皇后的脚下。说陛下不收回旨意,她宁愿带着公主出家去,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皇太后急了,道:“公主天之骄女,说什么青灯古佛!你早些年任性,我当你还小不作计较,如今这样不明轻重,实在胡闹!”
秦皇后也劝道:“妹妹不该在这大日子里闹起来,再有不满意的地方,好歹过了今日本宫再为你料理。来,先把冠子戴上,行完了册封礼,一切都好商量。”一面说,一面亲自捧了冠子,要给未来贵妃带上。
未来贵妃急匆匆往后又跪了几步,额头抵着当今皇后的鞋子尖儿,哭道:“若非为了公主,我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今日!但求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放我出宫,让我后半生做个了无牵挂的凡人吧!”说毕,磕头不止,两下就见了血。
未来贵妃要出宫,如花儿似的脸上见了血,慌了以严谨治家出名的秦皇后。
秦皇后急忙扶住方闲,亲自用帕子为方闲止血,又劝道:“妹妹!你是公主生母,皇室贵妃,怎可有出去的道理!妹妹快别闹了!”
太后娘娘手捂着额头,被自己的儿媳妇气的长吁短叹,拍着桌子说道:“方闲啊!你这是要磨死我!”一句话没有说完,气的晕倒过去。
秦皇后一面扶着未来贵妃,一面叫人抢救老太后,忙得不可开交。就这样,皇帝还怪罪秦皇后办事不利,上不能安抚婆母,下不能教导姬妾,误了他的册封大典。
秦皇后跪在堂下,栀子花苞一样的眼睛里涵着一苞眼泪,强忍着赌气回道:“臣妾无能。”
皇帝看着委委屈屈的妻子,叫皇后起来坐。
秦皇后定了定神,回转了情绪,柔声道:“陛下心里有贵妃,臣妾知道,贵妃一定也知道。臣妾看贵妃不过是和皇上怄气罢了。贵妃是才生育的人,自然有些儿脾气。皇上再哄一哄,迟与早,总是会解开心结的。如今贵妃不愿意接受册封,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如就说贵妃生育完身子还没好,待公主周岁再行册封,喜上加喜也是美事。”
皇帝点头,抬眼看着处事大方心地宽宏的妻子,笑着摸了摸皇后的肩膀,道:“今日是我急了。皇后很好。”
缓了一个春天又一个春天,公主的满月过了、百日过了,周岁也到了,册封大典一拖再拖,方闲的脸色还是那样阴沉,并无本要接受册封的意思。
秦皇后劝了几次,见她心意坚定,也无可奈何。
贵妃之仪仗俸禄赏赐,方闲皆是不要,连贵妃居住的常悦殿也不要,闹着只愿意住在“与身份匹配之居所”,秦皇后选来选去,选定了梧桐台。
梧桐台地处宫殿最末,原是宫中匠人栖身之所,宫中内务局旧址。荒废后一直用来堆放杂物或做些中转。方闲一眼相中梧桐台,皇后只能随她去了。
皇帝为了哄转方闲,下旨说公主要方闲亲自抚养。
但公主皇室血脉,千金万金之躯,住在这僻远之所,照看伺候均不方便。于是婆子奶娘一大堆,都拥挤着住在梧桐台,跟着方闲受苦。
皇帝对方闲过于纵容,惹得众议纷纭。方闲索性将婆子奶娘都关出去,只留下几个耳聋眼瞎的老婆子一同过活。
方闲在宫中,不要份例,不接封赏,不要伺候,没事就从别处挖土来,带着长公主一起种菜养蚕织布。——方闲要种,皇帝就叫人在宫中培土,哄方闲开心罢了。种了菜、织了布洗干净,孝顺给皇后、皇太后,有时候有多的,也给其他人。
皇妃之中,没有同方闲交好的。大都觉得方闲自命清高,只会使“欲拒还迎”的不入流手段勾着皇帝的胃口。
才新进的虞美人第一个不待见方闲。初一十五,众皇妃都来参拜皇后,方闲却不出席;偶尔在太后皇后那里见到了,穿戴的和有孝在身似的,倍感晦气;最令人生气的是,皇帝却最吃她这一套。
有时候皇帝也会拖着疲乏的身子来到方闲居住的梧桐台,想要在方闲那里得到一点温暖。
明和皇帝时刻不能忘记初见方闲的第一面,那日方闲穿着月白色广袖留仙裙,戴着迎春攒金丝花黄冠,光影之间,宛如嫦娥下凡。嫦娥小仙子合着钟鼎丝竹之声,轻轻用指节敲击桌面合拍子,实在是太惹人怜爱。
一瞬间,阅尽芳华的李华着了道儿。他吃惯了红肉,现在有一盘莲花白放在他眼前,他的心他的胃他的脑子,都想要。
尽管现在的方闲冰冷如弦月,皇帝仍旧抱着美丽的幻想。
皇帝隔着院门看着方闲母女二人,看的久了,常常生出许多幻想。他幻想着自己是个普通农人,在田地间悠然耕种。妻子带着襁褓中的女儿在一旁帮忙,屋子里面凉好了浓茶,晚上搞不好还能吃上一顿团圆饭。
结果方闲一看皇帝来,就跪在田地里面不起来。无论下面是粪水还是泥水,皇帝来了,她就跪着,一直跪到皇帝走。
皇帝疲乏的身子困着的一颗心,刚刚被幻想中的幸福填满,又瞬间被现实打碎。
日子久了,他心时热时冷,告状的人也多。
这天虞美人来,她言说皇太后病重,想见见公主。但方闲将遣去传令的宫人拒之门外,拒不开门。皇太后痛哭了一番,到现在还不能平息。
皇帝才从方闲那里吃了闭门羹出来,听闻此事,怒火重燃,他喊道:
“贵妃方氏,德不配位,目无夫纲,忤逆圣上,着即日起改迁何德所,贬为宫女。”
大太监王丁急忙劝道:“陛下,娘娘生育公主有功劳!陛下三思呀!”
皇帝道:“贵妃已废,公主自然带去给皇后照看。即刻就去办。”
方闲是亲娘,公主被带走的那一刻,她心中焉能不疼,但她连一丝挽留都没有。
她老早就知道,皇帝掌管一切生死,自己根本拦不住。她抚摸着襁褓中的布谷,凄然笑道:“皇后是贤后,自然对你好。去吧,去吧。”说毕,就回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到何德所去了。
方闲所想,孩子已会走路,她心已无挂碍,只想着只身赴黄泉,去陪伴那老早就逝去的故人。
但皇帝与方闲数年夫妻,如何不知方闲的心思。她把皇后身边的侍女青宁派过去,下口谕说方闲死,青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