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六的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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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常方娘娘庆生,婴元要到酉时之后才到何德所。

去的时候,必定太监开道,宫女侍奉,熙熙攘攘一大堆人,把一个小小的何德所堵得满满当当。

这次父亲带她突然前去,因而并未有人通报。进去的时候,方娘娘还坐在廊下在仔仔细细地绣什么东西,丝毫没有看见皇帝与婴元。

那时正是春二月,气温才回暖。小小的何德所内,方娘娘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朵,眼下迎春才开,新柳发芽,春风和畅中,这一抹青白色的身影影绰其中,在这绿瓦红墙、金碧辉煌的皇宫中,真可谓一道清丽风景。

婴元似乎懂了父亲对母亲的感情。

青宁姑姑捧着一杯茶出来,看见皇帝神色一惊,皇帝示意青宁别出声。

和风暖阳中,皇帝牵着婴元,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底里无限受用。

直到方娘娘一针一线、一针一线,绣到脖子酸了抬头的时候,才看见皇帝与婴元。

方娘娘略有迟疑,但也没有失了礼数,她跪倒在地板上,说道:“陛下圣安。”

皇帝快步过来,亲手扶她,但是方娘娘并不领情。陛下放下婴元,婴元会意,扶起了方娘娘。

原本也是午饭时间,方娘娘忙活了一阵,端出几个菜来。她原本不肯和陛下爹爹一起坐,说:“奴是卑贱之身,何敢与天子同桌而坐。”

皇帝沉了沉脸,道:“婴元在这里,你还要这样吗?”方娘娘看了看婴元,才坐在了皇帝爹爹的对面。

三人坐定,皇帝爹爹先开口:“今日说到皇后侄儿的亲事,我就想起咱们婴元也大了,你也要留心,看着哪个孩子好,给咱们婴元留着。”

方娘娘细细给婴元挑了一碗嫩嫩的鲈鱼羹,又轻轻吹去鱼汤上的油花。

方闲没有接皇帝的话头,只是对婴元道:“我的手艺总是不行,婴元喜欢吃的那些东西虽然学了,但总也弄不好。这几天研究下来,只有鱼羹勉强可以下咽,婴元尝一尝。”

婴元对方娘娘有一股不明所以的怨气,赌气不想吃。但皇帝爹爹在,她只好吃了一口。

皇帝见婴元不乐意吃,把婴元的小碗拿过去,笑道:“娇生惯养的小家伙,你不吃,爹爹吃!”说着,竟然一口吞了那碗鱼羹,脸上还带着得逞的贼笑。

方娘娘又拣了一小碟菊花酥,笑道:“这是青宁姑姑做的菊花酥,和皇后娘娘那里的一个味道。婴元这几天看上去有些燥热,恐怕是风吹的上火,吃些菊花很好。”

皇后娘娘喜欢菊花酥,婴元并不喜欢,但只要是皇后娘娘给的东西,婴元就表现出十分喜欢的样子。

如今方娘娘给了菊花酥,婴元一边生气方娘娘不懂自己,一边又生气方娘娘为什么不是皇后娘娘。因为这心里的扭捏,婴元不肯吃这碗菊花酥。

方娘娘柔声笑道:“今天婴元的胃口不是很好呢。”

皇帝爹爹趁这空子,又笑嘻嘻把菊花酥端了去,几乎也是一口吃完,险些还呛到。

“小孩子被惯坏了的!”皇帝嗔怪婴元,又笑道:“你的手艺越来越好,我早些天吃坏了东西,这几天只有这碗鱼羹吃的舒爽。”

方娘娘道:“陛下日夜操劳国事,身子若有不适,应该叫太医好好看一看。”

皇帝笑道:“只是在你这里吃的顺心,心顺了,自然身体就好了。婴元渐渐大了,越来越像你,脾气也执拗,性子也高傲。太后渐渐年纪大了,养不住婴元了,你可愿意与婴元一同住到常悦殿去,那里也安静。”

方娘娘不言语。

皇帝又道:“我有心让你和婴元团聚。婴元大了,宫里有些很不好的风言风语,很是影响她的心情。你纵然不在乎,婴元岂能受得住?”

方娘娘似乎思索了一阵,又轻轻摸了摸婴元的小脸,淡淡说道:“我的婴元不会在意这些。”

皇帝脸色有些变化。

青宁姑姑急忙上前说道:“陛下,今日皇子还午睡未醒,陛下可要去看一看?”

皇帝并不答话,只自己生了一会子气,甩袖而去。

婴元不是第一次见父亲对方娘娘生气,那都是因为方娘娘冷言冷语给气的。

有时候父亲会像今天一样,虎着脸吹胡子瞪眼睛就走了。但有时候,他会生气地咬牙,然后所有人就会立即退开。

有一次,皇帝捏着方闲的手腕,就像是一只逮到活猎物的豹子一样,在婴元面前现了原型,强行拉着方闲去了寝宫。

那一次成为了婴元的噩梦,因此每次方娘娘冷言冷语对待皇帝爹爹的时候,她都在害怕往事重来。

那次过后没几个月,大概是一个冬日,方闲在何德所分娩皇六子。

方闲生皇六子李素衣的时候极其凶险,生了整整一天一夜方才转危为安。

皇帝坐在方闲的床前,叫着方闲的小字阿阑。皇帝看着乳母抱着的小宝,邀功似的对方闲道:“阿阑,咱们有了一个儿子了,儿子长得像我,不像你,嘿嘿。”

青宁急忙凑上来对方闲说道,陛下已经在这里守了一夜了。

方闲转过脸去,一言不发。

皇帝似乎习惯了方闲这种冷脸色,他从乳母怀中把小宝报过来,道:“你来给他取个名字,你说叫什么,我就让他叫什么。”

方闲没有说话,只是咳嗽了两声,皇帝急忙为方闲掖了掖被窝,道:“身子本来就弱,又给朕生了一个儿子,自然是累急了。阿阑,我要去上朝,太医全天在这里当值,等你好起来,我再来看你。”

皇帝回身逗了逗乳母怀中的婴儿,就欢天喜地离去了。

皇帝行为之幼稚,连青宁都看了都觉不可思议。

青宁叹了一口气,劝道:“就是皇后生嫡子的时候,都不见陛下这样守着。这些年来陛下多少次情绪不定,可都是为了你。我想就算是个冰疙瘩,也该被陛下一片心意暖化了。怎生你就这臭石头脾气,不晓得的人看了,可要说你恃宠而骄,做作邀宠了。”

方闲咬着牙说道:“姐姐。你不知道我的心,若不是孩子牵绊,我此刻早已经薄土五尺,青松两棵,长眠地下陪伴故人了。”

青宁屏退左右,道:“我还不知你。先前你为了故人,为了公主活了下来。反正是活着了,如何不争口气为皇子拼一拼?你心里没有陛下,对陛下冷一刻凉一刻没什么。可陛下不仅是男人,更是天子。他疼你,就疼孩子。要是他一时发了怒,你死了不要紧,公主和皇子怎么办?”

方闲盯着门外,轻声道:“我的孩子,好好活着就好,不奢求什么富贵前程。”

青宁道:“多少人期待帝王的宠爱,希望凭借这宠爱扶摇直上。我知道你这人素来天真,但仔细想想,你可知这后宫凶险,皇子纷争,都是时刻要命的事情。一样都是行尸走肉的活着,何不利用这宠爱为孩子们铺一条好路?况且,皇帝对你的心意,我看倒有九分真切。”

方闲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追溯往事,可知是他毁了我的一生。我苟活于世,又被迫生下两个可怜的孩子。他将我拉入泥泞,我又如何能感谢他在泥泞之中赠我一碗参汤?”

皇六子李素衣就这样出生于皇宫内的一个偏僻的住所内。他那别扭的亲娘不肯为他的前途去争一争皇帝的宠爱,以至于他从小就被冷眼以待。

李素衣寂寞的童年里,充斥着萝卜白菜的种植、鸡鸭鱼群的养育。尽管母亲和青宁姑姑温柔慈爱,给于了他皇宫内不曾有的温暖。

可他记忆最深刻的,竟然是父亲那不多见的、铁青铁青的脸庞。

父亲实在是不喜欢他。

对比那千万宠爱的长姐,父亲简直把他当累赘。十年一座公主府,不满意还要拆了重修,而素衣一直住在皇长子的王府别院中。

长姐的驸马名册算起来能绕皇宫一圈,只要长姐不愿意,父亲就不逼迫她出嫁;而素衣十三岁了都没人来问一问他的未来。

宫中除了皇后,仅有贵妃和长姐可享受香风辇。素衣出行,还得问皇长子借用马匹车辆。

诸如种种,对比素衣,实在难以想象这是一母同生的亲亲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