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李素衣封了郡王,依照律令,他有了不必传召就入宫请安的机会。可惜他来,也只能拜见皇后母亲,决然不敢张嘴去见方闲。
这一次,皇后开了天恩,找足了机会给他们母子二人见面的机会。素衣打心眼里感恩皇后。
长姐乘坐的香风辇由三头羊拉着,宫女围绕左右,真个一个富丽堂皇。长姐上车前看了看素衣,道:“一起上车去吧。”
长姐没给素衣拒绝的机会,径自上了车。素衣张着的嘴只好又闭上。
香风辇穿过玄晖殿后的长街,到了栖花殿,这一路上长姐正襟危坐,冷面如月,什么都没说。唯有快到之时,长姐叫停轿娘,道:“父亲还没有来,我等在此等一等。”
寂静的车厢里,只有风从纱帘吹过的柔软呼声,素衣吭了一声,为的是打破着冷寂和尴尬。
长姐忽然幽幽开口道:“眼下,冠要去西北,你可知?”
素衣道:“知道。”
长姐道:“冠去西北,而你却留在府中,不妥。”
是啊,皇储第一人选要去西北大展宏图,而庶子郡王居住在皇长子王府里享受清闲,落人口实。
素衣低了头,他什么主都做不了,人生如同牵线之木偶。
长姐道:“稍后,我先进去。你在后,等父亲来了再一同进来。席面上,你就请旨,随皇长子一同去西北。”
长姐为此事谋划了多久,素衣不知道。但此刻,他竟在长姐冰冷的语言中听出了一丝温暖,可素衣也有自己的考量。
素衣道:“长姐,母亲会不高兴的。”
李婴元道:“这天下,是父亲的天下,而非母亲的天下。”
素衣紧接着道:“可常听人说,这天下,母亲拥有半个。”
李婴元道:“那又如何?你如此畏首畏尾,生做一个男儿身干什么?”
李素衣不知婴元到底是站在哪一边,他试探性的问道:“周遭都是他姓人,我之性命如鱼肉在刀俎。”
李婴元看了李素衣一眼,冷哼一声道:“你生来就是鱼肉,在金都或在西北有什么区别?或者,你什么都别想,想了,就别瞻前顾后。”说罢,就下车去了。
李素衣呆滞一震,这话,似乎说到他心里去了。他在皇室,一直活的谨小慎微,可这并不代表他想一辈子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都没想明白自己要干什么,而长姐却好似穿透了未来,看到了他还没有描绘好的蓝图。
李素衣一边想,一边在直道前逼手站立,直等到皇帝御乘来此,方才毕恭毕敬跪倒在地,问了万安。
皇帝在轿子上应了一声,并未下车,只到了栖花殿宫门前,方才下来,正眼也不瞧着李素衣,一面走,一面问到:“等了多时?”
李素衣道:“我和长姐一同来此,长姐先进去了。等的并不多时。”
青宁安排的席面,很是合皇帝的胃口。有李婴元在,方闲似乎也不那么抗拒和皇帝同桌而食。素衣殷勤为皇帝倒酒,显得听话可人。
酒过三巡,皇帝略有醉意。朦胧中,见方闲着轻衣,素装饰,宛如瑶池妃子;见李婴元端庄大气,李素衣少年谦和,爱子之心顿起,忽然对方闲道:“咱们的这两个孩子,乃是我心头最爱。如今素衣也是郡王了,你是王的母亲,必不能以庶人之身份自居了。”
往往提到此事,方闲必不肯出声应答。今日方闲却道:“小孩子得了父亲的宠爱,做母亲的没有一丝贡献,哪里敢承受这个恩德?陛下偏爱了素衣,妾身却不敢再以生育居功。”
皇帝见方闲说了这许多话,倒也高兴,便道:“你生育他们,就是大功劳一件,何必如此谦逊。”
方闲道:“素衣文武皆平凡,德行又一般,妾身正羞惭。”
皇帝又要争辩一番,素衣听了这个话头,急忙跪下道:“父亲,是儿子的不孝。”
皇帝讶然于素衣的忽然一跪,且问道:“你是怎么想?”
素衣道:“想来儿已十三,儿子没有寸功而封为王爵,实在是父亲偏爱的缘故。方娘娘不肯居功,大抵也是因为儿子无功受禄,惹得方娘娘面上无光。儿忝居王位,惶恐不安,想为国分忧怎奈身无长处。近来西北不安定,大哥要去西北巡察,儿子不愿在金都闲享富贵,愿请命共赴西北,一则为大哥护佑,二则学习一番,他日学成归来,也叫父亲高兴。”
“呵。”皇帝忽然笑了一声,也许是没有想到这个平常温懦的儿子忽然有了志气,也许是看破了今天这个局。
无论如何,皇帝在这“温馨和谐”的家庭氛围里,酒不醉人人自醉,素衣这样说,他也就这样点头了。
皇长子和皇六子远赴西北的圣旨已经下达,皇后在宫中备下了同样的两份行李。冠和素衣临行前,浩浩荡荡的仪仗直送到了宫外,护送的侍卫和军团如乌云拖月般的围绕着皇长子的车马。素衣掀开帘子向外看去,百姓尽皆被清理,金都城宛如沙盘一般没有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