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好一个陈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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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局长办公室里,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季昌明摔在桌上的那份中央纪委红头文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侯亮平视线刺痛。

他强迫自己低头去看。文件上,关于陈清泉的罪状条分缕析,如同冰冷的解剖刀:

违规干预司法、为山水庄园非法股权转移提供保护伞、收受巨额贿赂、在境外设立隐秘账户……

每一项后面,都附带着详实得令人心惊的支撑材料——银行流水、特定关系人的证词、关键时间节点的会议记录影印件,甚至还有几份陈清泉亲笔签字的违规法律文书草稿!

侯亮平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灰败。冷汗,不受控制地从他鬓角渗出,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这些证据……太致命了!

尤其是其中几条关于陈清泉利用极其隐秘渠道(甚至绕过了祁同伟!)设立的小金库和海外洗钱路径的指控,材料详实得如同亲历者提供!

祁同伟之前确实帮他“处理”掉了大部分明面上的痕迹,可这些只有陈清泉自己才知道、连祁同伟都未必完全掌握的“暗线”,是怎么被挖出来的?!

而且挖得如此干净利落,直接捅到了中纪委?!

一股寒意,从侯亮平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之前并非没有“查”过陈清泉,但那所谓的“核查”,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走过场。

他暗示祁同伟销毁关键线索,对下面经办人员“重点核实”的反馈

(那些“来源不明”、“无法确认”的结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以为陈清泉这条小鱼,随时可以捏死,也随时可以放生,全看政治需要。

可现在,中纪委的这份文件,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所有的侥幸和算计抽得粉碎!

这根本不是核查疏漏,这是赤裸裸的渎职!是包庇!

铁证如山,他连一丝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季检……”侯亮平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这是我的严重失职!我……我低估了陈清泉问题的复杂性,核查工作存在重大疏漏!

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他只能咬牙认下“失职”这顶相对轻的帽子,绝口不敢提“包庇”二字。

“失职?”季昌明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讽刺和失望。

他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侯亮平面前,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阅尽风霜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侯亮平闪烁躲闪的眼神,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侯亮平的心坎上:

“侯局长!你侯亮平是什么人?是当年连‘冰箱藏钱案’那种设计精巧、隐藏极深的窝案都能一举侦破的办案标兵!是上面看中、特意派来整顿汉东吏治的‘尚方宝剑’!”

季昌明的语速越来越快,压迫感越来越强,

“一个小小的陈清泉,一个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就在汉东市内的副厅级干部,他再狡猾,能比得上那些潜伏多年、根深蒂固的金融巨鳄?能比得上你侯大局长当年啃下的那些硬骨头?!”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一句轻飘飘的‘失职’、‘疏漏’,就想把这事糊弄过去?!

侯亮平,你当我是傻子,还是当中纪委的领导是傻子?!”

季昌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那个叫江念初的基层小警察实名举报了陈清泉,还顶撞了你侯大局长!

让你侯局长觉得丢了面子,怀恨在心,所以才故意对陈清泉的问题视而不见,甚至……暗中阻挠核查?!”

“没有!绝对没有!”侯亮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矢口否认!

他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都暴了起来,“季检!我侯亮平对党忠诚,对组织负责!

怎么可能因为个人好恶、因为区区一个基层民警的顶撞就包庇腐败分子?!

这是污蔑!是对我人格和政治操守的极大侮辱!”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承认?

一旦坐实这个动机,他的政治生命就彻底完了!这比单纯的渎职严重百倍!

季昌明冷冷地看着他激动表演,眼神里的失望和洞悉几乎要溢出来。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用一种看透一切的了然目光,缓缓摇了摇头。这种激烈的否认,恰恰暴露了心虚。

“哼。”季昌明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重新拿起那份红头文件,语气恢复了冰冷的命令式,

“是不是污蔑,自有组织调查!现在,你侯亮平的首要任务,是戴罪立功!

立刻!马上!带人把陈清泉给我控制起来!

动作要快!要干净!把中纪委文件上列出的这些罪证,一条一条,给我钉死!办成铁案!听清楚没有?!”

“是!季检!保证完成任务!”

侯亮平立刻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地应道,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当然知道陈清泉必须抓,而且必须立刻抓!

现在只有把陈清泉这条沉船彻底凿沉,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他头上,才能最大程度地撇清自己!

他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局长办公室,顾不上擦额头的冷汗,立刻召集心腹干将,杀气腾腾地直奔市中级人民法院。

然而,当侯亮平带着反贪局的精干人马,刚冲出省检察院大楼的旋转门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大楼前的空地上,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和闪烁的镁光灯包围!

长枪短炮般的摄像机镜头、无数伸过来的录音笔和手机,如同丛林般堵死了他们的去路!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上,七嘴八舌的提问如同密集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侯局长!中央纪委直接下令查办陈清泉,是否证明汉东反贪局之前的工作存在严重渎职?”

“侯局长!有消息称,早在几天前,就有一位基层民警实名向您举报陈清泉,并提供了关键线索,但被您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对此您作何解释?”

“侯局长!请问您和陈清泉副院长是否存在私人关系?

您之前对他的‘查无实据’结论,是否存在包庇嫌疑?”

“侯局长!京都方面远在千里都能掌握铁证,为何近在咫尺的汉东反贪局却一无所获?

是能力问题,还是态度问题?或者……是立场问题?!”

“侯局长!请您正面回答!您是否收受了陈清泉或其他相关人员的利益输送?!”

……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一个比一个诛心!言辞锋利如刀,直指侯亮平的能力和操守!

无数镜头怼着他的脸,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震惊、慌乱、强装的镇定、以及那无法掩饰的狼狈。

侯亮平只觉得头皮发麻,血压飙升,耳膜嗡嗡作响。他努力维持着作为反贪局长的威严,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声音带着刻意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各位媒体朋友!请大家冷静!陈清泉涉嫌严重违纪违法,中央纪委已作出明确指示!我们汉东省反贪局坚决拥护中央决定,并将全力配合调查!至于之前的工作……”他顿了一下,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之前由于证据链尚不完整,我们的核查工作确实存在不足!但这绝不代表我们反贪局包庇腐败!更不存在任何利益输送!请大家相信组织,相信我们反贪局打击腐败的决心和能力!陈清泉极其狡猾,隐藏很深,这是我们工作面临的客观困难!请大家……”

“侯局长!您所谓的‘客观困难’,就是让京都来替你们汉东反贪局干活吗?”一个年轻记者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带讥讽。

“侯局长!‘查无实据’和‘存在不足’,这中间的差距,恐怕不是一句‘狡猾’就能解释的吧?”另一个资深记者紧跟着补刀。

侯亮平被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每一秒都无比煎熬。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提高音量,几乎是吼了出来:

“对不起!公务紧急!我们要立刻执行抓捕任务!请让开!请让开!”

他粗暴地拨开挡在身前的记者和话筒,带着手下狼狈不堪地冲出包围圈,钻进了早已等候的公务车。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嘈杂的声浪和无数道刺眼的目光。

侯亮平瘫坐在后座,大口喘着粗气,昂贵的衬衫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他从未感觉如此狼狈,如此……恐慌。

千里之外,帝都,一处环境清幽、戒备森严的四合院内。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钟正国,这位位高权重的老人,正闭目养神,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

秘书脚步轻捷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犹豫。

“首长……”

秘书低声唤道,将一部调至静音模式的平板电脑,轻轻放在钟正国面前的茶几上。

屏幕上,正实时播放着汉东省检察院门口那场混乱的直播画面。

画面中心,正是他那乘龙快婿侯亮平,被记者围堵质问,脸色涨红、狼狈不堪的模样。记者尖锐的提问声,即使静音,也仿佛能透过屏幕刺出来。

钟正国缓缓睁开眼。那双久居上位、阅尽沧桑的眼睛,

起初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看清画面中侯亮平的窘态,以及那些不断滚动的、充满质疑和嘲讽的新闻标题弹幕时,

他眼中的不悦瞬间冻结,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手指敲击扶手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整个书房的气压,骤然降低到冰点。

秘书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他清晰地看到,首长握着紫檀木扶手的那只手,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正缓缓地、却极其有力地贲张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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