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见过苍山白头，如天眸垂泪；却也抵不过她与他的眼眸。
——澹台青璇
......
你叫澹台青璇，是南离国师周公的亲传弟子。平日里帮着老师整理文案以及教授皇室子弟们学课。
这片大陆，南北不知距离，东西不知尽头。在南离朝北边是以武称雄的北周，而在周边，则是于夹缝中生存的各个郡国。
今日是你再一次跟随老师进宫为皇室子弟们授学的日子。授学完，老师前去面见皇上，而你则收拾起课学之物准备先行离去。
才走出学阁不远，便看到几位皇室宗亲的顽劣子弟，正在欺负一名女孩。他们手上高举着一块玉玦，引逗着那女孩来争抢。
但本就比他们矮小的女孩又哪里争抢得过他们，一来二去之间，便是碰了一鼻子灰，身上原本还算艳丽的衣服也是沾满了灰尘。
女孩眼中强忍着泪水，眼见其中拿着玉玦的皇室子弟欲将那玉玦扔向湖池，便是急了起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是挣脱出了拦住她的另外几名皇室宗亲子弟的手，一头撞向了那拿着玉玦的皇室子弟。与其一同跌入了这秋冬的湖池当中。
见此，你扔下手中之物，赶忙跑了过去。
还好湖池浅薄，又是在边沿地带，没有出什么大事。
将二人救起，只见女孩于地上冷得蜷缩成一团儿，手中紧紧捏着那块龙凤玉玦，眼圈发红，口中念念有词。至于念的什么，你并没有听清。
就在这时，那上岸的皇子，联合其余几名皇室宗亲的子弟想要上来找女孩的麻烦。却是被你拦了下来，以老师的名义将他们呵斥了回去。
也是在这时，你才从他们口中知道了这女孩的名字与身份。
心中唏嘘的同时。也是一阵难受。
俪妃娘娘的女儿？
丽妃娘娘于你而言是有大恩的！要是她还在世看到自己的女儿被人如此折辱，该是会多么难过啊。
听闻丽妃还在时，这位公主殿下备受圣宠。从小粉雕玉琢，天真烂漫，被陛下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可谓是一时无二。
可不知发生了何事，丽妃薨了，皇上便再也没有去过曾经丽妃住过的宫殿。就连这位小公主也像是被人遗忘了般，在这深宫中艰难求存。
常言道：皇室无亲，帝王无情。
连俪妃这样好的人，也是被那皇帝轻易忘却，被新人顶替。这一刻，你不由为这小公主感到心酸与苦楚。
你欲将其搀扶起来，可是她却一脸提防，死死地护住手中的玉玦，你进一步，她便向后挪一步。
许是你的眼眸打动了她，在你多次的努力下，她终是愿意被你搀扶起来。
你将她带入临近宫房，为她找宫里的下人要了身干净的衣裳。
你问：“为何没在学阁内瞧见过你？”
良久，没人应答。你转过身去，瞧着身材消瘦，身上各处似有淤青的她，神色一愣。眼中不由得湿润起来。
瞧着你这副模样，她捏了捏怀中的玉玦后，才轻轻说道：
“我是这宫里的扫把星，他和她们不让我与皇兄皇姐们一同学习。”
你听了后，眼中湿润更甚。你自然明白她说的‘她们’是指的后宫嫔妃，而‘他’指的便是那高坐九五至尊之位的人。
你走过前去，立在她的身前，抓起她冰冷苍白的小手，试图用自己手心来温暖她。
“从今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就让我们以姐妹相称，好吗？长生！......好吗？妹妹....。”
从那以后，你便是有了一个贴己的人。
自那时起，每次与老师进入皇宫为皇室子弟们教学时，你都会不顾其他皇室子弟的反对，将长生拉在一旁坐下听老师授课。而老师看了长生一眼后，也是叹了口气，对此并无异议。甚至于对长生有着额外的怜惜之情。
一日，你听到曹子昂在那里着急低语，方才得知长生正因将皇子推入秋冬湖池之事被皇上责问。你大致也猜得到，又是后宫中的阴谋算计罢了。只是何苦为难一个本就不受宠了的公主呢？
你心中着急，长生一个人在后宫本就孤苦，又怎么去面对他人的发难？于是趁着老师不注意，偷偷将其出入皇宫的腰牌偷了过来，于夜入宫，在陛下面前讲明了事情的因由，这才让长生少受了责罚。
没错，当你赶到时，长生已是被按在了行刑的长条凳上，被杖责打晕了过去。
看着长生面上的泪痕与被咬破的血唇，再看着其紧皱着的眉头与苍白的面庞，你不由心中怜惜。愤怒之情在心中油然而生。陛下难道真的对这个曾经无比疼爱的女儿已经没了半点情分了吗？
尽管事出有因，但你夜闯皇宫不假，于是长生剩下的杖责皆都由你代为受过。
不过好在你从小被训练习武，虽有皮肉伤，但也不算严重。
你记得，在你被行刑完后，陛下挥退了左右，居高临下的望着你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私自与皇室子弟走的如此亲近！甚至为了她夜闯皇宫！”
你拖着伤身跪伏在地上不语。
陛下见你如顽石一般，不知为何发怒道：“秉性如此相似，也难怪走的亲近！但你可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皇家圈养的一条狗！狗，也配参与主子的纷争？”
你撑地的双手不由紧了紧。是啊，你是从龙卫秘密培养的一柄尖刀，刀之所以能被锻造，也只是主人需要罢了。当不需要的时候，自是可以随意被主人回炉熔掉。
你知道这是陛下在警告自己，但若是再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你定还是会这样做。只因为‘俪妃’娘娘，因为娘娘生前对你的恩情。
“陛下您是否还记得，丽妃娘娘还在世之时，曾嘱托过微臣，要保护好公主殿下？如今，微臣也算没有辜负娘娘的嘱托。”
“闭嘴！”
你知道，一旦提及俪妃二字，陛下必定会龙颜大怒。可你不怕，你只盼陛下看在与俪妃昔日的情分上，在这后宫中给长生一条生路。
你瞧见陛下胸腔起伏，面容愤怒但又隐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来人！将夜闯皇宫的澹台学士收监天牢，任何人不得探望！”
你知道自己会迎来严重的责罚，所以你并未求饶。
但就在你即将被架走之时，一阵混乱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随后一道饱经沧桑的声音传来：“慢！陛下，青璇这丫头此行乃是老臣授意，要罚也自当惩戒老臣才是。”
你侧目望去，只见老师正不顾一群侍卫的阻拦，径直的朝你走了过来。尽管身体有些佝偻，但却又气象万千。
侍卫们见着陛下，赶忙上前跪下请罪。对于老师，他们自是不敢蛮横阻拦与伤其分毫的。
陛下待看见老师后，转眼间神情便是和颜悦色，大笑道：“周公这是说的哪里话，于国而言，您鞠躬尽瘁，德高望重；于朕而言，您是朕的老师！若朕将您下了大牢，岂不是陷朕于不义不孝的境地？”
老师来到你的身边，见你被血濡湿的长裙，眼中一阵痛惜，随后对着陛下道：“谢陛下垂怜！不过老臣纵容弟子夜闯皇宫实是老臣之错。国无法无以治国，老臣自请革去老臣机抒阁掌正的职位，并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你在一旁闻言，面色一紧。机抒阁乃是独立于朝廷，协理陛下处理政务的地方。自先皇在世时，老师便已是机抒阁的掌正，也正是因为老师担任了机抒阁的掌正，南离才越发的兴兴向荣，国强民富起来。
因为机抒阁地位重大，又有些脱离皇权的管辖范围。当今陛下一直在找机会暗中安插自己的人进去，想要将机抒阁彻底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倒不是说老师自持自重忤逆了皇权。只是皇家猜忌，本就如此。机抒阁与老师已是阻碍了皇权独尊，自是被陛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你没想到老师为了保全自己，竟是做到如此地步。老师并无私心，心中自当也是明白陛下想要什么，只是没想到促成陛下所愿的因由，却是你。
你自是知道老师愿景的，那就是南离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夜不闭户。但一旦失去机抒阁掌正的身份，便等于是失去了实现这一愿景的左膀右臂。
事情了后，你便是被老师带回了国师府悉心调养。国师府本就人少，照料你的事务多是老师亲手操劳。就仿若阿翁在细心地呵护着自己的孙女一般。看着佝偻着身体，已是两鬓斑白，为你上下操劳的老师，你心下感动，更是于无人处默默流泪。
自年幼时父母死后，你便是再也没有感受过亲人的温暖。但你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你的内心又备受煎熬。你是一柄刀，一柄被放在老师身边，枕待嗜血的刀......
后来你才知道，陛下当日放过自己，也只是看到自己以往备受老师关爱与看重、是一枚还有用的棋子罢了。
且老师之所以知道自己夜闯皇宫，也是陛下有意为之。目的便是想要试一试你在老师心目中的地位。看一看你是否还堪大用。
你内心不由嗤笑，帝王心术，端的是处处杀机。
除了这让你愧疚之事外，国师府在年前曾迎来了一个人，他名叫——钟鸣。
你实在没想到已经决定不再收徒的老师会再开山门，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跟随在身边学习。
你只知道，自老师从幽城回来不久，便是传出俪妃与曹老太傅身死的消息。
你本想去探望曹子昂，可在曹家发丧的那几日，你并未见着他。
曹子昂年龄比你小，又是老师的记名弟子，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你早将他当做弟弟看待。
说起曹子昂，他乃是南离太傅家的嫡孙。曹家乃儒墨世家，三代高义。于南离声名远扬。
而曹子昂也不负曹家的名头，从小天资聪颖，头角峥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输成人。
当初老师开府授学，欲寻亲传弟子之时，其志在必得。于文艺上与你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
奈何在兵论之道与你相差甚远，而老师又看重兵论策略。这才让你拔得头筹。后曹子昂因其祖父曹太尉与老师相熟，这才混了个记名弟子的身份。
至于那名叫钟鸣的少年，被带回国师府后，便是闭门不出，将自己锁在了庭院中。
而老师除了遣人送一日三餐外，便也没有去打扰。
你记得老师对你说过：“他这是心病，得靠他自己才能走出来。”
老师在说这句话时，面色难掩悲伤。想必那新来的师弟也是有着一番悲痛的经历吧。
一日，你从府外回来，正巧遇到为师弟钟鸣送食盒的人。你便是接过了其手上的餐食，向着那钟鸣的庭院走去。
这师弟自进府那日便是不见人影，你心中自是有些好奇的。
提着食盒，你来到师弟的庭院。
正巧见着他正孤坐在池旁的小亭中，看着池中的冬荷怔怔出神。
正值冬后春雪，一阵料峭寒风带着冬日最后的倔强向你袭来。
你不由得裹了裹颈间的毛绒，小声咳嗽了一声。
细雪飘落，和着早春的阳光，一同打在了你的发间，打进了你的眉目之中。
许是你的动静惊扰了他，等你抬头时，便是撞入了他的眼眸。
你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
一身素白，面庞干净，眼神清澈，只是浑身多了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
“你是谁？”
“我是你师姐，澹台靑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