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正用浑浊的舌头舔舐堤岸,木桥在春汛中弯成疲倦的脊椎。小花猫踩着青苔斑驳的桥板前行,朽木的呼吸喷在耳后——那些蛀虫啃噬的孔洞,原是岁月盖下的邮戳。
男人站在第七块桥板中央,风衣下摆浸着河水的呜咽。他指缝间漏下的蒲公英种子,在漩涡里沉浮成未寄出的信笺。当小花猫的肉垫触到他磨砂质感的裤脚时,惊落了他凝结在胡茬上的三颗晨星。
“这桥比我们活得都久。”他跺脚震落铁锈色的木屑,裂缝中突然涌出十九世纪的松脂香。桥桩上的藤蔓应声舒展,露出层层叠叠的刻痕:某年洪水线、私奔者的誓言、甚至能辨出昭和年间测量队的铅笔印。
小花猫被突如其来的震荡抛进他怀里,爪子勾住粗呢外套的经纬线。他胸膛震动的频率让小花猫想起火山湖底的热泉,那些被封存的往事正在汩汩上涌。
“追风的孩子要去海边?”他揉着小花猫耳后绒毛,掌纹里藏着海盐结晶,“二十年前我也追过一只信天翁,直到在滨海港看见它落进渔网。”暮色在他瞳孔里涨潮,漫过虹膜上的珊瑚礁。
桥下突然漂过半个破碎的梳妆盒,镀金雕花里卡着褪色的胭脂扣。男人用目光打捞起这个沉没的时空胶囊:“那年她戴着香槟玫瑰花环站在防波堤上,浪花把她的白裙裾染成克莱因蓝。”
小花猫望着他喉结滑动暗礁般的往事:“后来呢?”
“后来我成了测量员,在等高线地图上标记虚线的海岸。”他从口袋掏出青铜罗盘,指针永远指向东南三十度,“每个潮汐周期,杭州湾都会吞掉0.3毫米的思念。”
夕阳将桥影投成水面的象形文字时,男人教小花猫辨认河流的唇语。那些裹挟泥沙的漩涡,原是上游雪山未说完的情话;浮木撞击桥墩的闷响,是年轮在复述年久失修的往事。
“爱是比海更深的渊薮。”他指甲缝里的星砂簌簌坠落,“当你凝视某个人的瞳孔,会发现里面沉睡着七片你从未见过的海域。”
月亮升起时,男人在桥栏刻下新的等高线。小花猫蜷在他膝头,看河面漂来成群的发光水母——其实是上游工厂泄漏的环氧树脂,但此刻它们美得如同坠落的银河碎屑。
分别时他赠小花猫半块潮汐表,牛皮纸边缘还沾着威士忌的泥煤味。“遇到涨潮时的爱情要憋气潜游,”他眨眨眼,睫毛上的盐晶折射出小樽运河的灯火,“退潮时记得捡拾留在滩涂的星光。”
当小花猫跃下桥头,朽木突然哼起《海滨之歌》的片段。男人化作剪影的身后,整座桥正在分泌修复自身的松香。或许等到梅雨时节,那些被虫蛀蚀的伤口里,会生长出透明的新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