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梅花妆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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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道顶端尚未落定的尘埃,在骤然炸裂的风声中四下飘零——这天地间的一线静谧,被赤雷余音彻底撕碎。公主缓缓推开那道残破的石门,仿佛脚下每一步都是踩在琉璃碎片上,细细密密的酸楚与利刃混杂,刺得血肉生疼。

密道口外,破晓前的夜色浓重得仿佛快要化作实质,残火未熄,黑鸦悄然而聚。她眼前的世界被暴雨与雷光斑驳肆虐,城头风声冷冽得能将人的灵魂连根拔起。身后一声沉闷的断裂脆响传来,那枚司南铜针终于在她的掌中静止,独独指向她脖颈下的一点猩红。

她弯腰在暴风边缘捡起一块白瓷残片,贴身的绣衣因汗湿与雨水蓬乱贴附,心跳仿佛随城中杀伐的鼓点倏忽跃动。余光一撇,密道墙上那行以她名字开头的誓言在暗夜的虹霓里微微闪烁。

踏出密道,她顺着宫墙旖旎的弧线悄然潜行,走入那座被暗流与阴谋层层包裹的内殿。歌舞早散,香火余烟未尽,四周却布满机关与恍若鬼魅的侍卫。她屏息凝神,一步步绕到藏于重门之下的画妆殿。

殿中无线光依旧,铜雀衔灯如豆,梳妆台前的那方镜子幽幽一亮——镜中不是她孑然一身的身影,而是十年前那场腥风血雨的政变片段骤然卷土重来,像梦魇般从镜背翻涌,映照她苍白的面庞。

她屏着呼吸,指节微痉,一脚踏进镜面投映的边界,仿佛整个人都浸进了凝固的罂粟色泥潭。

“回不去了。”铜镜困兽般幽幽低语。她下意识摸向妆台上的金簪,那是先皇亲赐,顶端隐约雕有一朵缠枝梅花,梅瓣下蕴藏锋利的寒芒。

指尖刚一触及,铜针却猝然自衣袖间脱落,咔哒一声嵌入妆台缝隙,局促又刺耳,顿时牵扯出镜中的光影狂澜。

镜中画面再变,皇室巫女白发血衣独立于大火残垣之中,手捧一枚古老签符——眼含泣血、唇角带笑。她惊觉那巫女脸庞与自己的容颜竟几乎一模一样,惟眉心一抹朱砂梅花泪痕,蔓延至脖颈。

台下异样的寒意浮上心头。她悄无声息地拔下金簪,逆着镜光在眼下画出两朵梅花泪妆,每一笔都是生疼的控诉。

“只是替身吗?还是这千秋棋局上的活棋?”她喃喃,声音轻到仿佛要融化在铜镜波动的寒光中。

她缓缓挥动金簪,在眼睑之下、颧骨之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红痕,梅花的花瓣在肌肤上泣血盛放;簪尾隐隐刺破肌理,鲜血逆流而下,与旧泪痕交织缠绵。随着血色游走,分明有奇异的朱纹自颈项蜿蜒而生,在锁骨间盛放开令人心悸的血色图腾。

刹那间,镜面内外突兀地颤动,一道身着古袍、手执宿命符箓的前朝巫女烟雾般踱步逼近。她眼神幽深,眉间朱印似燎原火,口中呢喃着谁也无法听懂的古老咒语。

两股气息在铜镜内外激烈碰撞,空间剧烈翻涌,现实与幻象之界破碎重组。她一手握住司南,一手捏紧金簪,指尖被鲜血浸湿却不自知,目光却倔强而冷静。

忽然,其面前浮现第三重影像——镜中的自己倒映出苍白无血,却眼神深邃如时空裂隙。那是她曾在梦魇里不敢直视的另一张面孔:时空旅者,穿越千秋、横跨生死与命运分水岭的孤魂。

那一瞬,她置身在三重身份的洪流里,现实与回忆、宿命与抉择、目睹与被注视、忠诚与背叛,彼此撕扯,仿佛随时会将她的骨血绞碎成漫天飞絮。

铜镜背后,十年前政变的亡魂簇拥逼来,叫嚣着她的名字。而妆台之上,她自己的倒影在血泪梅纹中渐渐幻化,与镜中前朝巫女的残影重叠、纠缠、分裂。

一阵莫名的凄风灌入殿内,青裁的纱帘猎猎如鼓。她绷紧的神经几乎要断裂,却倏然挺直脊背,平视镜中三重身份的倒影,声音冷冷地迸出唇齿之间:“这三张脸,哪张配得上你的忠心?”

这句话回音未消,铜簪蓦地一转,化作染血寒刃,在镜面上划下一道深深的裂痕。鲜红的血液沿着笔直的泪妆流入裂缝,渗透进铜镜腹地,瞬间映照出十年前血雨腥风的政变现场——皇兄倒下,母后浴血,自己却被黑巫家族以替身秘术从死局中强行拉回。

幻象隽永而清晰,镜中宫廷烽烟、庙堂厮杀、边疆铁骑、古老巫祭交错轮转。每一股记忆的洪流皆在拉扯着她体内血脉的每一寸温度,把她和过去未来彻底绑死在命运的车轮之下。

她双眸涌出热泪,血泪交融成流,把妆台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光晕。她低喝一声,右手握紧司南,左手猛挥金簪将裂开的血妆再度撑大!

那一刻,铜镜涌现的烟雾幻象中,前朝巫女的身影竟缓缓向现实迈步,每落一步,公主的脖颈上血纹都跟着蔓延一寸。她的眉目分明已模糊,灵魂却仿佛正被生生剥离,灼烧至极致。

须臾之间,宫殿外青瓦红墙骤然颤动,夜风翻卷而至,侍卫与宫人们散作惊鸦。密道里留下的余温尚未消散,台上亭前的铜铃猛然作响——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这零星的回声在拉住她的存在。

“你是谁?”烟雾般的巫女与时空旅者的影子齐声开口,音调重叠如冥河彼岸的诉诉歌谣。

“我是胤朝的公主,前朝的替身,也是拥司南逆命的旅人。”她的声音夹杂着痛苦和疯魔,像一尾被剖开的鲛人,仍用最后一滴血守护尊严。

镜台上的梅花血妆在宣泄性的撕裂下已汇聚成火一样的印记,那纹路沿脖颈、锁骨盛放开去,如有生命,缓缓绕上肩头。每寸肌肤都如被灼烧,每寸骨血都像要溃成虚无。她死死咬住舌尖,一股腥咸苦涩缓缓涌上喉头,整个人簌簌发颤。

三重身份的对峙,于这一瞬达至极点。镜中的前朝巫女从血雾中伸出双手,十指犹如纤长的白骨,冰凉地抚过现实中的她。与此同时,时空倒影中那位旅者则低头侧目,嘴角挂起晦涩的、近乎解脱的微笑——仿佛命运的一切答案,都等待她独自揭晓。

刹那间,铜镜顶端忽然泻下大片血光,整个梳妆殿都卷入一场剧烈的空间塌陷。光、影、血、泪叠加激荡,气息诡谲莫名。

她仰首朝天,眼眶中血泪横流,喉头呜咽出的音节被夜风一寸寸撕裂。镜中世界中的十年政变开始逆流而上,自己从蝼蚁一般的活棋逐渐生长为操盘命机的主使者。所有的谎言、委身、背叛,都随血痕蔓延进现实。

“下一步,该我落子了。”她语气如刃,碾碎全部怯懦,唯一信仰的只有自己。

外头雷声骤起,整个宫城都随之扭曲。画妆殿的窗纸骤开半扇,一道陌生却熟悉的身影浮现门外,眸中盛满炽热与隐忍。

她回望铜镜,三重身份的倒影在光芒和裂纹间融合、崩解、重塑;镜面忽然陡然爆裂,万千碎片朝四面八方倒卷如刀。妆台下的铜针一跃而起,流转着不可名状的命格气息。

宫灯骤亮,梅花泪妆的血红渗入脖颈,犹若雪地红梅傲寒。她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眼中泪光点点,带着恍若隔世的决绝。

此时,外头传来异声。楼梯上,黑影闪过,那熟悉的低语再次响彻心头:“不管是哪一张脸,都不是我的全部。”

画妆殿的门在风暴中哐然一震,铜铃骤响。

身份撕裂,谜底待揭。

宫中阴谲权谋与亡国巫术的气息交叠如雷,棋局至此,谁生谁死尚未可知。

只见妆台一角,鲜血凝成的梅花印上,仿佛在冰冷的晨色中缓缓盛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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