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璇本是前翰林院编纂上官隐的千金,可是因一字之失触怒了赵祁,抄家问罪,满门流放塞北,只因她尚未及笄,这才发往幽月楼为罪奴。
少不更事的她紧守着朽烂的院门,听着黑夜之中回响的狼嚎之声瑟瑟发抖。
不过当她望向躺在干草上的沈凝霜的时候,顿时充满了勇气。
这是一个她看不懂的姐姐,有时候会觉得她心地善良就像是一个活菩萨,有时候她又十分冷血,铁石心肠。
可是不管怎么样,沈凝霜将她救出了魔爪,如果没有沈凝霜收留下,或许她已经在某官家府上受人凌辱。
她摸了摸额头未干的血迹,那是沈凝霜为了救她流下的鲜血。
少女或许未经世事,可救命之恩让她铭记于心。
她蜷缩着身子,试图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好在这荒废的院落还能遮风挡雨。
半睡半醒之间已经是到了天明时分,第一缕晨曦落在她的侧脸,透骨的凉意使她惊醒。
上官璇惊慌地扫视着四周,未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暗松一口气。
她坐到沈凝霜身边,将其扶起靠在怀中,笨拙地为其喂食干粮。
“姐姐,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稚嫩的声音在这荒芜破财的院落中响起,传到了沈凝霜耳中。
她眼皮微颤,似有苏醒的苗头。
上官璇神情激动地呼唤着姐姐,以瘦弱的身躯温暖着沈凝霜冰冷的身体。
昏迷之中的沈凝霜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呼唤声,艰难地睁开双眼,苍白的脸色闪过一丝迷茫。
“发生什么事情了?”
声音透露出她的虚弱与疲惫,断断续续的话语似乎随时会再次昏迷一般。
上官璇这才将发生的事情尽数托出,期间还不忘给沈凝霜喂水。
沈凝霜听后这才微微点头,她只以为是赵逢生目前还需要她这个棋子所以才安排人救了她。
可惜了陈渊一番情意全被误解。
陈渊所留下的金疮药是上等的好药,仅一夜她的伤口便已经有了愈合的征兆。
上官璇依陈渊交代,小心翼翼地褪去沈凝霜的亵衣,可是当看到那洁白如玉的肌肤上的道道疤痕,她不禁为之动容。
她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已经愈合的疤痕,眼眶发红道:“姐姐,疼吗?”
沈凝霜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给我换药吧。”
解开昨夜包扎伤口的布条,上面沾染的斑斑血迹格外刺眼。
上官璇将药粉洒在伤口处,随后撕下一捋布条,学着陈渊昨日的样子为其包扎。
她出生书香世家,受父亲熏陶,天资聪颖,学习能力极强。
沈凝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露出欣慰的目光。
生死患难以后,二人的关系更似姐妹。
上官璇本来还打算在此多留几日,可是沈凝霜却坚持要走,此地实在是太过危险,及早离开才是上策。
她的担忧很快便成为了现实,村落之外传来策马奔腾的声音,声势浩大,仿若有千军万马。
只是刹那间便将整个村庄围困,沈凝霜二人躲在院落之中,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参将大人!发现两具尸体!”
院外突然传来的声音令沈凝霜二人心中一紧,不过此时她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湖州参将,蒋擒豹。
没有想到高明远如此狠辣,即便是她们逃出了湖州城,依然联系了蒋擒豹一路追随,要将她们赶尽杀绝。
马蹄踢踏之声越来越近,沈凝霜不禁屏住了呼吸。
赵逢生可以在暗中出手救她,但绝不会在这些人面前出手,倘若她被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她紧抓住地上的干草,双眼紧盯着那半垮的院门,随时准备拼命。
“死了有几个时辰了,追,他们跑不远!”
只听见一声呼喝,马蹄声迅速远去。
但二人依旧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暂时栖身于院落之中。
所幸陈渊留下了干粮以及水袋,这才让她们可以勉强支撑下来。
待到日落西山,沈凝霜也恢复了几分气力,不过今晚夜黑风高,视线极差,实在不适宜赶路。
远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以防泄露行踪,她们并没有生火,只能靠在墙角依偎取暖。
“璇儿,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轻抚着上官璇的脊背,将她搂入怀中。
夜深人静,除了野兽的嘶吼声再无其他。
沈凝霜本想守夜,可是到了一更天就难忍困意睡了过去。
依稀间,她见到了她的父亲,沈乾业。
沈乾业背对着她,右手执笔,左手捻须,似在沉思。
数日来的委屈以及凄凉在此时爆发,她哽咽道:“父亲!”
沈乾业微微转身,含笑看着她,“霜儿,来,看看爹的这副字。”
沈凝霜红着眼眶走了过去,只见宣纸上写着‘正大光明’四字,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但四个大字刹那间变成了血红色,一团火焰瞬间将二人吞没。
沈凝霜惊叫一声坐起,可是眼前的一幕令她冷汗直流。
那张熟悉的面容此刻就在他面前,赵逢生的脸上挂着一丝冷笑,他戏谑道:“怎么,难道是害死的人太多做了噩梦?”
沈凝霜未见到上官璇,沉声道:“璇儿呢?”
听到这充满质问的话语,赵逢生的脸色微变,收起了脸上的戏谑,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寒意,“你是在质问本侯?”
短暂的相处已经让沈凝霜将上官璇视为亲人,她脚步踉跄地走向赵逢生,神色冰冷地抓住赵逢生的衣襟,气若游丝地开口道:“赵逢生,你可以杀了我,我只求你放过璇儿。”
她本就重伤未愈,此时心绪激荡,牵动伤口,窒息感令她喘不上气,直接倒在了赵逢生身上。
赵逢生看着这个已经被毁容的女人,心中生出别样的情愫,那道狰狞的伤疤却让这个女人多了几分坚毅勇敢。
还从未有一个女人敢如此对他说话,他那本想将眼前女人惩治一番的想法在沈凝霜昏倒的刹那瓦解。
只是他向来是一个骄傲的人,也是一个自制力极强的人。
这种想法在他察觉到的刹那便彻底被他扼杀。
“陈渊!”
他一声厉喝,陈渊立刻冲进房中。
陈渊眼神扫到陷入昏迷的沈凝霜神情一滞,不过迅速反应过来,拱手道:“将军。”
赵逢生将沈凝霜横抱于身前,手掌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令他心脏狂跳,可是他依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他抱着沈凝霜,脚步很慢,穿过荒芜的院落,走到早已备好的马车前,随后将其放在马车上。
松手的刹那心中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呐喊,让他不要放手。
可是赵逢生是绝不会将心留在一个人身上,他是镇南侯,他是平西王之子,他是当今陛下的兄弟。
“陈渊,你暂且担任她们的护卫。”
没错,既然陈渊对她有意,既然沈凝霜喜欢勾引男人玩弄人心,那他就成全他们。
赵逢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恐怕这个世间没有人明白他的意图。
陈渊神色一愣,他不得不承认心中已经对这个坚强重情义的女子有了别样的情愫,可是他是镇南侯的护卫,注定二人是不可能。
没想到赵逢生却是给了他机会,他神色感激地望向赵逢生,心中已是许下了愿为赵逢生赴汤蹈火的誓言。
赵逢生轻笑一声,“去吧,等你的好消息。”
“多谢将军成全!”
陈渊喜形于色,已全然没有了曾经呆板的模样。
他将沈凝霜扶入马车,将她与昏倒的上官璇放在一起,随后便驾车离去。
赵逢生望着融于黑暗中的马车,眼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世子殿下,陈渊不可再用,是否需要属下清除?”
黑暗之中,许敬缓缓走了出来,站在赵逢生身后,望着远去的马车开口道。
“陈渊随我征战南疆,数次不顾个人生死救我冲出重围,我们可不能做了忘恩负义背叛兄弟的行径。”
赵逢生的脸上无任何波澜,方才的悸动在此时已经平息。
说罢便翻身上马,赶回湖州城。
赵逢生向来以轻浮孟浪示人,可是心思缜密谨慎。
校名司麾下多是征战南疆时的旧部,陈渊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真正的嫡系却是平西王留下的人,这些人早已渗透进了洛阳城,成为赵逢生的底牌。
马车的颠簸很快便惊醒了沈凝霜以及上官璇,她们慌忙掀开车帘,却看到赶车的是陈渊,不由地变了脸色。
陈渊自幼习武,天真直爽,见到沈凝霜醒来,喜上眉梢道:“沈姑娘,你醒了。”
沈凝霜实在是摸不透赵逢生的用意,带着几分戒备道:“侯爷派你来护送我们的吗?”
陈渊点了点头,他这时才想起来沈凝霜似乎还不知道他名字,连忙开口道:“我是陈渊,暂时担任你们的护卫。”
沈凝霜看了他两眼,察觉到他似乎与赵逢生并不是一类人,可是也不敢轻易相信,只是应付道:“陈大哥,我们这是去哪里?”
陈渊听到陈大哥三个字。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他本来还担心自己不会说话引得沈凝霜厌烦,没想到进展挺顺利。
上官璇见到这一幕不由地小声嘀咕道:“这家伙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
沈凝霜连忙捂住她的嘴,展露笑颜道:“童言无忌,陈大哥不要放在心上。”
陈渊挠了挠头,若是让他杀人那是轻而易举,可是让他讨女孩子欢心,那就堪比灾难。
“没事没事,沈姑娘开心就好。我们这是去柳林镇,那里应该有医馆,你的伤势还需要赶紧医治。”
柳林镇与碎云山背道而驰,若不能抢在高明远发现其目的前找到炼银炉,恐怕再无翻案的机会。
“陈大哥,我的伤势已无大碍,我们需要赶紧前往碎云山。”
“可是你的伤势若不能及时医治与疗养,恐怕会伤及元气。”
在陈渊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比沈凝霜的伤势更为重要,可是在沈凝霜看来找到炼银炉才是让她重新掌握命运的开始。
沈凝霜神情严肃地开口道:“陈大哥,侯爷只是让你担任我们的护卫,至于去哪里应该要听我的决定!”
陈渊拉紧缰绳,马车停了下来,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沈凝霜,严肃的神情让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抱歉。”
陈渊歉疚地开口道,随即调整马车方向朝着碎云山的方向赶去。
沈凝霜意识到了她的语气过重,柔声开口道:“陈大哥的好意凝霜心领了,不过我有我要做的事情,如果无法完成与侯爷的约定,我就永远无法脱离罪籍,永远只能被落在黑暗的牢笼中。”
她将上官璇搂在怀中,这是她们选择的路,也是她们唯一的希望。
陈渊在她平静的话语中听出了痛苦与挣扎,好似明白了什么,神情坚定地开口道:“沈姑娘,你放心,无论何时,我都会保护好你!”
他的话语令沈凝霜一愣,她多看了陈渊两眼,嘴唇轻抿,不再言语。
碎云山下有一村庄,名为遮云村。
村里本来有十几户人家,可是旱灾发生之后村里的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了这里,如今这里仅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沈凝霜一行人赶到这里时已经是日落时分,晚霞将天空染成了赤红,霭霭青山显得阴森可怕。
他们搜寻着遮云村的村民,终于在山脚下的茅草屋里找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妇人。
沈凝霜将干粮分了一些给她,妇人狼吞虎咽全顾不得影响,结果水袋大口畅饮,片刻之后这才缓过神来。
她向着三人磕头,“谢谢恩公,谢谢恩公。”
沈凝霜将她扶起,向她打听湖州军饷贪墨案案发前上山作工的匠人,却没想到妇人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在沈凝霜安慰之下,她们这才明白原来这妇人正是那群匠人中的一人的妻子,她来此就是为了找到丈夫的尸骨,入土为安。
没想到这一找就是数年,在她即将找到之时发生了旱灾,家中余粮已尽,山上的草皮树皮都被啃了个干净,若不是三人出现,她就要饿死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