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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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利亚的寒风仿佛还凝固在骨髓里。
当“血隼”小队那涂着雪地迷彩的重型运输机撕裂铅灰色的云层,降落在矿车轨道旁那片修罗场时,即使是这些身经百战、见惯了尸山血海的特战精英,也被眼前的景象狠狠震慑。
雪原不再洁白。大片大片的猩红在冻土上泼洒、凝结,又被新落的薄雪半掩,形成一种诡异而残酷的斑驳。破碎的狼尸随处可见,有的头颅被砸得稀烂,有的被开膛破肚,有的脖颈插着断裂的冻木棍…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内脏破裂的腥臊味以及冻土被践踏翻起的铁锈味。
而在这一片狼藉的中央,在那头庞大狼王冰冷的尸体旁,蜷缩着、倒伏着几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
李七靠在一截扭曲的铁轨上,脸色灰败如死人,胸前焦黑的伤口被重新撕裂,染血的破烂道袍敞开着,几枚沾着血污的铜钱散落在冻硬的手边。他仅存的一丝清醒意识,似乎都用在了感应同伴的位置上,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默念某种护持的咒诀。
落半跪在雪地里,双手死死撑着那根已经卷刃变形、沾满红白之物的轨道条,身体因脱力和寒冷剧烈地颤抖着,兜帽滑落,露出汗水和血水混合冻结在额头的发丝。他试图抬头看向降落的运输机,眼神却涣散得无法聚焦。
暃飞侧躺在离狼王不远的地方,那条复位的手臂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在最后的搏杀中再次重伤。脸上残留的伪装被汗血和雪水彻底糊掉,露出底下同样惨白、布满细小裂口的脸。他微微睁着眼,看着血色小队全副武装的身影快速逼近,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惯常的、无所谓的笑,却只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最触目惊心的是三王兄弟。王大如同被拆解的钢铁巨人,倒在矿车冰冷的轮子旁,半边身子几乎被狼王的咬合力撕烂,焦黑的复合装甲层下血肉模糊,仅剩的独眼紧闭,生死不知。王二和王三依旧昏迷,被血色小队的队员小心翼翼地从狼尸堆里抬出,脖颈的勒痕和断臂的伤口在惨白的天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血色小队的队长,“血隼”,一个脸上带着三道平行爪疤的壮硕汉子,蹲下身检查王大的伤势,手指探了探颈动脉,又翻开眼皮看了看瞳孔,脸色凝重得能滴下水。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这片惨烈的战场,最终落在被两名队员架着、勉强站立着的肖宇身上。
肖宇几乎成了一个血人。作战服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冻疮、血口和深可见骨的爪痕、咬痕。半边脸颊高高肿起,一只眼睛只剩下一条缝隙。但他站得笔直!琥珀与暗金交织的那只独眼,燃烧着一种让“血隼”这种百战老兵都感到心悸的光芒——那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如同被地狱之火淬炼过的、冰冷而坚韧的意志。他的目光扫过被抬上担架的王二王三,扫过被扶起的落和李七,扫过昏迷的王大,最后落回“血隼”脸上,没有言语,只有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托付。
“血隼”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沉重而有力的点头,对着通讯器低吼:“生命体征稳定剂!最高规格急救!快!把兄弟们…都带回家!”
返程的运输机机舱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只有医疗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和伤员压抑的呻吟。没有人说话。劫后余生的庆幸被巨大的损失和沉重的疲惫死死压着。但一种无形的、比钢铁更坚韧的东西,在幸存的暗夜守卫成员之间悄然流转。
当暃飞因手臂剧痛而闷哼时,旁边闭目调息的李七,会极其艰难地、颤抖着从布袋里摸出一小撮干枯的药草,示意血色小队的医护塞进暃飞嘴里。当落因震荡波后遗症引发的剧烈头痛而身体微颤时,躺在担架上、意识模糊的王大,仅剩的完好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抽动一下,仿佛在无声地给予支持。肖宇拒绝了躺下,他靠坐在冰冷的舱壁旁,布满血丝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昏迷的王二王三和王大。每一次仪器发出稍显异常的声响,他后颈的七星伤疤都会微微灼烫一下。
信任,不再是纸面上的任务分配。默契,不再是训练场上的战术演练。而是用血与火、生与死浇铸出来的,刻进了骨头缝里的东西。他们是“暗夜守卫”,是刚从地狱爬回来的孤狼,彼此舔舐着伤口,沉默地积蓄着下一次撕咬的力量。
运输机降落在秘密基地时,早已等候的医疗队如同流水般将重伤员接走。肖宇拒绝了详细的检查,只让医护简单处理了最严重的几处外伤。他换上一套干净的作训服,遮住了满身的伤痕,却遮不住眼中那沉淀下来的、如同寒潭深渊般的冷冽光芒。
他没有去医疗区看望队友,也没有回分配的临时宿舍。他径直走向基地深处,那扇标志着“林燧”的厚重合金门。
门无声滑开。林燧依旧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面对着巨大的战术屏幕。屏幕上不再是复杂的等高线和红点,而是一片死寂的灰色——代表“暗夜守卫”的信号,除了肖宇,其余依旧处于离线状态。听到脚步声,轮椅缓缓转了过来。
林燧布满疤痕的脸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冷硬。他看着肖宇,看着他那双沉淀了太多东西、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眼睛,没有寒暄,没有询问西伯利亚的惨烈,只是微微颔首。
“跟我来。”
没有多余的解释,轮椅碾过光滑的地面,向着基地更深处、安保等级最高的区域驶去。肖宇沉默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如同他心中擂动的战鼓。
穿过数道需要多重生物识别的合金闸门,空气变得异常干燥,带着旧纸张和微尘的味道。最终,他们停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由整块高强度合金铸造的门前。林燧的轮椅扶手射出一道复杂的激光编码,扫描了他的虹膜、指纹和声纹。
“嗤…”沉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国安101档案室。
没有想象中浩如烟海的卷宗架。整个空间异常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空旷。中央是一个环形的全息投影平台。四周的墙壁是某种吸光材料,深邃得如同宇宙背景。只有几排嵌入墙壁的透明保管柜,里面静静躺着寥寥无几的、封装在特殊惰性气体中的文件袋和存储介质。每一件物品都散发着岁月和绝密的气息。
林燧操控轮椅来到环形平台中央,手指在扶手上操作着。一道柔和的光束从穹顶落下,在平台中央投射出一份泛黄文件的虚影。文件的抬头,是一个刺目的红色绝密印章,下方是手写的标题:
**“织女星”计划评估报告(代号:鹊桥)及关联人员档案(密级:永恒)**
“你要的解释,”林燧的声音在空旷的档案室里回荡,带着金属的冷意,“都在这里。自己看。”
肖宇上前一步,目光死死锁定在投影上。文件一页页在他面前自动翻动,冰冷的文字和图表如同锋利的刻刀,将他十年来的认知、仇恨、疑惑,一点点剥开、重塑。
文件揭示了王止戈真正的、被层层掩盖的身份:并非单纯的叛徒或野心家,而是国安部代号“戍边人”的深度潜伏者。他打入“337”核心的任务,是监控并伺机摧毁“织女星”技术,阻止其被用于制造不受控的“活体兵器”或“人形发报站”。他当年带走肖雨,并非掳掠,而是迫不得已的紧急避险——“337”高层已经察觉肖雨作为完美载体的潜质,并计划在其出生后立刻进行强制激活。王止戈的行动,是在肖卫民(代号“牧狼人”)的绝密配合下,以“叛逃”为掩护,将肖雨置于相对“安全”的R国第七军事学院严密保护下,同时利用其作为诱饵,反向渗透“337”组织。
文件里附着一张高度模糊的处理照片:暴雨夜的卫生院外,王止戈的军用吉普车旁,肖卫民的身影隐在暗处,两人似乎有极其短暂的接触。照片下方标注:交接生物监控芯片(植入体:肖宇)。
肖宇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原来那枚带来无尽痛苦的芯片,是爷爷亲手“送”给王止戈,再由王止戈植入自己体内的!是定位,是监控,也是…在必要时控制或摧毁“织女星”的最后保险!
文件继续翻动,揭示了王三妹的真实角色:代号“惊蛰”。她并非单纯的受害者,而是主动选择的“种子携带者”。她在孕期“意外”接触的苏制特殊辐射源,是计划的一部分,目的是在她腹中孕育出能天然承载“织女星”核心编码的后代(肖雨),并以此作为最高级别的诱饵和陷阱。她的牺牲,在计划中被标注为“必要代价”。
肖宇的呼吸变得粗重,眼前阵阵发黑。母亲温柔的笑容,父亲宽厚的背影,在冰冷的“必要代价”四个字面前,碎成了粉末。
最后,文件定格在一份手写的绝密指令影印件上,签署者是肖卫民和林燧的共同上级,日期正是十年前肖雨被带走的那一夜。指令的核心只有冰冷的一句:
>**“为确保‘鹊桥’最终阶段成功,授权‘牧狼人’(肖卫民)必要时启用‘断弦’预案。目标:载体肖雨。执行人备选:关联监控体肖宇。授权编码:血狼-07。”**
空气仿佛凝固了。
肖宇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如同冰雕。后颈的七星伤疤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像是在嘲笑他这十年的寻找与挣扎。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精心操控的木偶,每一步,每一次痛苦,每一次抉择,甚至他存在的意义,都被写进了这份冰冷的档案里。
为了国家?为了大局?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独眼看向轮椅上的林燧,那眼神不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寒的冰冷。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灵魂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
“所以…我母亲,是你们选中的‘种子’…我妹妹,生来就是计划里的‘载体’…我父亲,是计划失败的牺牲品…而我…”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弧度,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的后颈,“…生下来,就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亲手杀死我妹妹的…‘保险栓’?”
他猛地踏前一步,身体因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微微摇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质问,在空旷死寂的档案室里炸响:
“告诉我!林燧!告诉我!!”
“我们一家人…”
“我们肖家三代人…”
“在他妈的你们眼里…”
“到底算是什么?!”
“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还是…连棋子都算不上的…实验材料?!!”
吼声在吸音的墙壁间回荡、衰减,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虚无。只有肖宇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双燃烧着痛苦与冰冷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燧,等待着那个可能将他彻底撕碎,或者…赋予他最终毁灭力量的答案。
林燧静静地承受着肖宇的目光风暴,布满疤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一丝深藏的悲悯。他没有立刻回答肖宇那泣血的质问,只是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