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指挥来得正好,贼军午时攻城,咱的孩儿们在这垛口里熬了近两个时辰,折了五六百余。诸位将军麾下的千户、百户又在哭嚎着要补充兵员武器,宋指挥可有良策教咱?”
曹化淳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根锈了的针扎在耳膜上。
宋良辰神色不变地拱手:“下官参见督公,这是太子的手令,请督公过目。”
有小太监上来取走,递给曹化淳阅看。
宋良辰复又说道:“安抚将士,整军备战,自有督公和诸位将军运筹帷幄,下官岂敢班门弄斧,越俎代庖。”
堂下诸将闻言,表情各异。
曹化淳放下手令,皮笑肉不笑地扫视了一眼堂下诸将:“诸位将军,这位是太子殿下委派的监军,东宫右卫指挥使,宋良辰。”
诸将神情微妙,有人面露不屑,有人低头不语,有人则上来虚应故事地寒暄几句。
宋良辰一一应付过去,心中却暗暗留神诸将的反应。
他注意到,有一名身穿山文甲的中年武将始终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眼神阴鸷地盯着自己。
这人身材魁梧,面容冷峻,腰间佩刀寒光闪闪,看卖相倒是一员骁勇善战的猛将。
“那位是?”
宋良辰不动声色地向身旁一名校尉打听。
那校尉答道:“那是京营都指挥,王世泽王将军。”
王世泽?宋良辰心中一动,记下这个人。
曹化淳眼角堆叠着笑意,目光扫过堂下诸将,将他们或敷衍或轻蔑或冷漠的神色尽收眼底。
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语调却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诸位将军,如今战事吃紧,宋指挥是太子殿下钦点的监军,若是作战不力,触犯了军法,可莫要怪咱家不讲情面。”
诸将连称不敢。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宋良辰身上:“如今城外贼军如狼似虎,这些将军们各个都忙得团团转。若是诸将有些怠慢的地方,还望宋指挥多多担待。”
宋良辰不卑不亢道:“督公言重了,临行前,太子殿下特意叮嘱下官,说督公乃陛下亲信重臣,在陛下身边服侍多年,行事老成持重。下官此来不过是为督公分忧,一切行动皆要听从督公的安排,不得擅作主张,更不敢对督公和诸位将军有丝毫的不敬。”
曹化淳闻言,抚掌大笑:“好!好!宋指挥使果然深明大义,识大体,顾大局!有宋指挥使这句话,咱家就放心多了!”
“来人啊,给宋大人看座。”
说着,他转向堂下诸将:“诸位将军也都听到了,咱们该如何行事,想必都心中有数了吧?”
众将称喏。
………………………
残阳如血,将城砖镀上一层暗红。
宋良辰扶在垛口处,玄色披风被暮风扯得猎猎作响。
硝烟弥漫,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目光扫过护城河,水面漂浮着数不清的尸首,有官军也有闯贼,暗红血液在河面洇开,宛如一幅狰狞的浮世绘。
乌泱泱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城墙上受伤的士兵被抬走,布甲下滴落的血迹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痕迹。
城下,闯军一波又一波地发动猛攻,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
城上的官军也在不断轮换,受伤疲惫的士兵退下,新的兵力补上,如此往复。
双方士兵你来我往,喊杀声震天动地。
城上城下堆满了断箭残矛,处处可见残肢断臂。
伤亡数字还在不断攀升,可战事却看不到尽头。如此惨烈的场景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想到那句“尸横遍野白骨如山”。
“宋指挥,您看这城下如蚁的贼军,可有什么感想?”
曹化淳不知何时来到身边,他那标志性的尖细嗓音突兀地响起
宋良辰沉吟片刻,正欲回答,突然城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他眯起眼睛,只见西北方向尘土飞扬,一支骑兵正在疾驰而来。
“那是......”宋良辰不解。
“呵呵,从西直门那边过来的贼军骑兵。”
曹化淳呵呵笑道:“宋指挥,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闯贼大军?”
宋良辰念头闪过,他不明白曹化淳为什么三番两次问他的意见。他心思急转,正要开口,却见曹化淳身后一名将军站了出来。
“督公,末将以为,应该拆掉白纸坊、宣北坊城墙边的民居,多收集滚石檑木,以作守城物资;同时可抽调城中军户、勋贵家丁上城墙抵御闯贼。”
宋良辰眉头微皱,这个提议虽然能解燃眉之急,但强行拆除民居无异于饮鸩止渴——数万百姓仓皇涌入内城,届时内城人满为患,秩序混乱,更容易滋生事端。
如此一来,混迹在百姓中的敌方探子便有了可乘之机,可以趁乱摸清内城的虚实,后果不堪设想。
更重要的是,军户和家丁大多依附于京城中的达官显贵,一旦抽调他们上城作战,势必会激起这些权贵的强烈不满。
他们盘根错节的势力盘踞在京城,牵一发而动全身,恐怕李自成大军还未入城,京城内部的争斗就要先乱成一锅粥了。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鸣金声划破了战场上厮杀的喧嚣。
“铛!铛!铛!”
鸣金声连响三遍,在城墙上空回荡,传遍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原本激烈的战斗戛然而止,双方士兵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鸣金收兵。”宋良辰喃喃自语。
曹化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到底是太子爷派来的福将,宋指挥前脚刚到,后脚李闯就挂了免战牌。”
果然,随着鸣金声的响起,城下的闯军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原本喧嚣的战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些许伤兵的呻吟声。
宋良辰皱眉思索,这突如其来的退兵让他感到困惑。
按理说,闯军兵锋正盛,士气高昂,若是继续猛攻几天,官军不一定能坚持住,为何却突然退兵,实在让人费解。
那名将军拱手道:“督公,闯贼突然鸣金收兵,其中定有蹊跷,您怎么看?”
曹化淳用绢帕掩着口鼻,尖声道:“说句不当讲的,韩将军久在京营当差,当年跟着张尚书打仗也不是头一遭。要论诸般兵法,何须咱家这个伺候御前的人多嘴?”
韩将军不知道他吃了什么枪药,被这番夹枪带棒的话说得一滞,指节在雁翎刀柄上绷得发白:“督公教训得是。”
“咱家蒙圣上厚爱,委了这个差事,咱只管看好城门,行军打仗是你们军将的事,别来问咱家。”
韩将军脸色微变,却不敢再多言,只得躬身应道:“末将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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