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震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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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内,血腥味尚未散去,杜之秩的哀嚎仿佛还残留在冰冷的空气中。

面对皇帝掷下的铁证和雷霆之怒,这位刚才还巧言令色、赌咒发誓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彻底崩溃了。他瘫在地上,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才一时糊涂!奴才再也不敢了!看在奴才侍奉您多年的份上……”

朱由检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对于这种蛀虫国贼,他连多说一个字的兴趣都没有。历史已经证明,对敌人和叛徒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是对江山社稷的不负责任。

杜之秩见皇帝不为所动,绝望中把目光投向了殿内地位最高的太监——王承恩,凄厉地喊道:“王伴伴!王公公!您快帮奴才求求情啊!我们……我们……”

王承恩面色一肃,不等他说完,厉声打断:“大胆杜之秩!死到临头还敢攀扯!陛下圣明,早已洞察尔等奸计!来人!”他对着侍立两侧的锦衣卫一挥手,“将这通贼的逆阉拖出去!莫要污了陛下的圣听!”

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校尉立刻上前,架起瘫软如泥的杜之秩就往外拖。

“不!不要!唐总督!唐将军救我!我们往日……”杜之秩最后的希望落在了手握兵权的唐通身上,他知道唐通素与阉党不睦,但此刻也只能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

唐通站在那里,腰板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冷漠地看着杜之秩被拖拽着经过自己面前,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刚才杜之秩拒绝他军饷时的傲慢还历历在目,此刻见他落得如此下场,唐通心中甚至升起一丝快意。更何况,皇帝的态度已经如此明显,他怎会为了一个必死的阉竖去触怒天颜?

眼看杜之秩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朱由检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唐通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唐通。”

“臣在!”唐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赶紧躬身应道。

“此等逆贼,按律该当何罪?”朱由检缓缓问道。

唐通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是要他纳投名状!皇帝不仅要杀杜之秩,还要让他这个手握兵权的将领来执行,以此彻底断绝他和阉党之间任何可能的联系,同时也是一种震慑和考验。

“回陛下,”唐通定了定神,声音洪亮地回答,“私通流贼,证据确凿,按律……当斩!”

“那便由你,替朕监刑!”朱由检一字一顿地说道。

唐通心中巨震,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皇帝没有降罪于他,反而让他亲手处置了这个位高权重的阉宦!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皇帝对他并无猜忌,甚至可能要倚重于他!先前因军饷被拒而生的不满和对前途的惶恐,瞬间被巨大的兴奋所取代。

“臣,遵旨!”唐通毫不犹豫地应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殿外。片刻之后,殿外传来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随即戛然而止。

唐通很快返回殿内,脸上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煞气,躬身复命:“启禀陛下,逆贼杜之秩……已就地正法!”

朱由检微微颔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唐卿家,做得好。”

他顿了顿,随即抛出了一个让唐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重磅消息:“自今日起,朕废尔军中监军之制!京师防务紧急,一应军务,由你全权节制,不必再受内官掣肘!”

废除监军!这是多少在外领兵将领梦寐以求的事情!明朝自中期以来,为防武将拥兵自重,常遣太监监军,太监不懂军事却指手画脚,甚至克扣粮饷,早已让将领们怨声载道。如今皇帝竟然主动废除了他军中的监军!

唐通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王承恩,”朱由检转向老太监,“传朕旨意,着户部即刻拨付白银两万两,送往唐总督军前犒赏!至于所欠饷银,朕会尽快设法补齐!”

两万两!比他刚才开口索要的一万两还多了一倍!而且皇帝还承诺会补发欠饷!

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唐通,这位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领,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陛下!陛下隆恩!臣……臣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为陛下死守居庸关,与关城共存亡!”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磕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运已经和这位年轻的皇帝紧紧绑在了一起。

然而,朱由检接下来的话,却让唐通再次愣住。

“唐卿家,你不能死守。”皇帝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

唐通猛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皇帝。

朱由检站起身,走到殿中的巨幅地图前,指着京师周边的地形说道:“李自成拥兵数十万,其前锋皆是百战精锐,且多骑兵。宣府既失,他必不会只攻居庸关一点。大同方向、紫荆关方向,甚至可能绕道蓟州,几路并进,合围京师。居庸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若被数倍之敌四面围困,粮道一断,便是死地!”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唐通:“朕不要你与关城共存亡。朕要你守住居庸关三至五日,尽力杀伤贼军,迟滞其兵锋,为京师布防争取时间。时机一到,你必须立刻放弃关城,保存有生力量,率部后撤,回援京师!记住,朕要你和你的弟兄们,活着回来!”

唐通呆住了。皇帝非但没有让他死战,反而命令他“战略性撤退”?这与他过往所受的军事教育和忠君思想完全不同。但皇帝的分析却又句句在理,让他无法反驳。更重要的是,皇帝那句“朕要你活着回来”,深深触动了他。

“臣……遵旨!”唐通再次跪倒,这一次,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真正的信服和感激。

打发了感恩戴德、领命而去的唐通,乾清宫内再次恢复了平静,但气氛却更加沉重。

朱由检揉了揉眉心,开始盘算自己手中真正的力量。

京营三大营(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名义上编制庞大,但缺额严重,训练废弛,吃空饷成风,真正能拉上战场的大约只有两万多人,且士气低落。再加上唐通带回的部分兵力,以及京畿附近可能收拢的其他零散部队,满打满算,能调动的兵力恐怕不会超过三万六千人。

而李自成的农民军,号称百万,就算除去老弱妇孺和后勤部队,其能战的精锐主力,至少也有十余万,且刚刚取得大胜,士气正虹。

敌我力量悬殊!

他现在能完全信任并直接指挥的,只有王承恩能掌控的部分太监力量,骆养性、李若琏手中的锦衣卫,王之心的东厂番役,再加上勉强能用的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城治安的部队)。这些力量加起来,人数有限,且多用于侦缉、维稳,野战能力堪忧。

至于战斗力最强的勇卫营,在孙传庭战死后,主力远在南方,根本不可能在九天内赶回京师。

“兵力不足,人心不稳……”朱由检喃喃自语。打仗,归根结底是人和钱的问题。人,他需要时间去整合、去激励;而钱……

他看向骆养性、李若琏和王之心:“锦衣卫欠饷几月了?”

骆养性躬身答道:“回陛下,已有五月未足额发放。”

“东厂呢?”朱由检又问王之心。

“回陛下,亦是五月。”王之心低声道。

“京营三大营呢?”

王承恩叹了口气,接过话头:“陛下,三大营的情况更糟,欠饷少的八个月,多的甚至一年以上……军心早已浮动。”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连锦衣卫和东厂这种天子亲军都欠饷五个月,其他部队的情况可想而知!没钱,就没法稳住军心,更别提激励士气了。

“王承恩,”朱由检下令,“立刻算算,给东厂、锦衣卫清欠五个月饷银,再额外加发一个月,作为‘守城赏银’,共需多少银两?”

王承恩略一盘算,回禀道:“陛下,锦衣卫与东厂编制人员,加上番役、校尉等,若足额清欠五月,再加发一月赏银,合计……至少需要白银七万五千两。”

七万五千两!这还仅仅是支付了部分核心力量的欠薪和奖励。要稳住整个京营,需要的银子更是天文数字。

而此刻的国库,早已能跑老鼠。内帑(皇帝私库)在连年灾荒和战事中也已消耗殆尽。

钱从哪来?

这个问题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朱由检的心头。时间只剩下九天,没有钱,一切计划都是空谈。危局之下,这位来自未来的皇帝,该如何变出这救命的银子?

乾清宫的烛火,映照着朱由检紧锁的眉头,也映照着大明王朝岌岌可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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