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恩威并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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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内,死寂代替了方才的血腥与喧嚣。朱由检(王良谋)面前摊开的是大明王朝的财政账簿,那上面触目惊心的数字,比殿外的刀光剑影更让他心寒。

王承恩在一旁低声回禀着核算结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京营三大营、五城兵马司、各处禁军、锦衣卫、东厂,再加上刚刚归附的唐通所部……林林总总算下来,各部拖欠的粮饷,总额已超过九十三万两白银。”

九十三万两!这还仅仅是欠饷!

朱由检的目光扫过殿内侍立的骆养性、王之心和李若琏,声音冰冷:“若要稳定军心,并在此危局之下招募新勇,弹压地方,需要多少银子?”

王承恩与几位心腹太监迅速心算,然后给出了一个更加令人绝望的数字:“回陛下,若要发足欠饷,并预留至少两月的粮饷和部分赏银、募兵之费……恐怕,至少需筹备一百五十万两白银,方能周转。”

一百五十万两!朱由检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他猛地合上账册,指着那薄薄的几本册子,厉声问道:“国库!我大明的国库,现在还有多少银子?!”

一名负责看守国库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跪倒:“回……回陛下,查验库银,仅余……黄金三千一百两,白银一万零七百两……折合白银,不足四万两。”

“内帑呢?朕的私库!”朱由检几乎是咆哮着问道。

王承恩脸上露出一丝苦涩:“陛下,连年灾荒、辽东战事、剿抚流寇,早已将内帑耗用大半,如今……如今仅剩十六万余两。”

国库四万,内帑十六万,合计二十万两!

面对一百五十万两的巨大缺口,这区区二十万两,简直是杯水车薪!

“好!好!好一个大明朝!”朱由检怒极反笑,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九十多万两的欠饷!一百五十万两的窟窿!国库里就剩这点渣滓!朕的江山,朕的军队,朕的子民,就是被你们这群蛀虫,这群只知贪墨、不知国事的废物给掏空的!”

他霍然起身,目光如电,扫过噤若寒蝉的骆养性与王之心:“你们锦衣卫!你们东厂!号称天子耳目,缇骑遍布天下,难道就没捞够吗?!国难当头,军饷发不出,百姓流离失所,你们的府邸却越修越豪奢!”

他猛地想起一事,语气中带着无尽的讽刺:“真是可笑!当年魏忠贤那阉贼,虽说贪赃枉法,荼毒朝野,可至少他……他还知道怎么弄钱!你们呢?除了结党营私,相互倾轧,还会做什么?!”

这番夹杂着历史认知与现实怒火的咆哮,让骆养性与王之心二人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跪伏在地,连称“臣(奴才)罪该万死”。他们深知这位年轻皇帝手段酷烈,前有杜之秩血溅当场,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轮到自己?

然而,就在殿内气氛紧张到极点之时,朱由检的语气却突然一转,目光落在骆养性身上,竟带上了一丝“温情”:“骆爱卿,朕记得,令郎似乎就在近日完婚?”

骆养性猛地一愣,不知皇帝用意何在,只能惶恐点头:“是……是,多谢陛下挂怀。”

“嗯,”朱由检点点头,“王承恩,替朕拟旨,从内帑拨三百两银子,再选些绸缎玉器,作为朕给骆指挥之子的贺礼,不得怠慢。”

三百两银子,加上御赐之物,这对于臣子而言,已是天大的恩宠!骆养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还在生死边缘徘徊,此刻却如沐春风。他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叩首:“臣……臣叩谢陛下天恩!陛下隆恩浩荡,臣父子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他心中那点残存的疑虑和恐惧,瞬间被巨大的感激所取代,只觉得这位皇帝虽喜怒无常,却也恩威并重,让人敬畏之余,更愿效死。

安抚了骆养性,朱由检的脸瞬间又冷了下来,锐利的目光直刺王之心:“王之心。”

“奴……奴才在!”王之心心头一紧,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东厂的消息,倒是时快时慢,”朱由检慢条斯理地说道,每个字却都像锤子砸在王之心心上,“朕怎么听说,你麾下有个叫杜勋的管事牌子,档案上记着前些时日‘病故’了?”

王之心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脸上却强装镇定:“回……回陛下,确有此事,那杜勋染了急症……”

“急症?”朱由检冷笑一声,“可朕的线人却密报,有人在李闯的流贼营中,见到了这位‘病故’的杜勋,活得好好的,还颇受重用呢!王督主,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轰!”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炸得王之心魂飞魄散!杜勋投敌之事,他虽有耳闻,但自认做得极为隐秘,皇帝远在深宫,如何得知?难道……难道皇帝还有其他的情报来源,甚至能渗透到东厂和流贼内部?!

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王之心,他再也顾不得伪装,噗通一声重重叩首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陛下饶命!奴才失察!奴才驭下不严,识人不明,奴才该死!请陛下再给奴才一个机会,奴才一定彻查此事,将功赎罪!”

看着王之心惶恐至极的模样,朱由检知道敲打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沉默片刻,缓缓道:“罢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道,谁是忠臣,谁是贰臣,不到最后关头,谁也说不清。”他顿了顿,语气稍缓,“朕今日留你性命,是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东厂这把刀,若是用好了,依旧锋利。若是钝了,或是想要噬主,朕,不介意将它彻底熔了!你好自为之!”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谢陛下不杀之恩!奴才日后定为陛下效死!”王之心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心中既惊又感,再不敢有丝毫异心。

朱由检冷眼看着这二人,心中已有了计较。骆养性贪财怕死,可用恩笼络;王之心阴狠机警,须以威慑服。这两人,连同他们掌控的锦衣卫和东厂,就是朕握在明处的两把“砍刀”,用来斩断荆棘,震慑朝堂宵小。而一直沉默侍立、眼神沉静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朱由检瞥了他一眼,心中暗道:你,则是朕藏在袖中的“匕首”,要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传旨,”朱由检收回思绪,下达命令,“召左都御史李邦华觐见。”

片刻之后,一个身形佝偻、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地走入乾清宫。正是都察院最高长官,左都御史李邦华。他一进殿,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锦衣卫都指挥使、东厂提督,这两大特务头子居然同时在场,还有一位神色冷峻的锦衣卫同知,这绝非寻常。

“老臣李邦华,参见陛下。”李邦华依礼下拜。

朱由检却不等他行完礼,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质问:“李邦华!你身为左都御史,职司纠劾百官,风闻奏事!朕问你,你自己屁股底下就干净吗?这些年,你收受的冰敬、炭敬,乃至门生故吏的孝敬,难道就少了吗?!贪墨受贿,可有此事?!”

这突如其来的严厉指控,让殿内气氛再次凝固。

李邦华缓缓直起身,苍老的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和坦然。他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说道:“回陛下,臣无话可说。朝廷法度败坏至此,非一日之寒。臣身处其中,未能激浊扬清,亦有过错。若陛下因此降罪,要赐臣一死,老臣……领旨便是。”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之事,竟是坦然赴死之态。

朱由检定定地看着这位以刚直闻名的老臣,心中暗自点头。李邦华或许有官场积习,但其风骨尚存,比起那些满口忠义、实则奸佞之辈,强了不止百倍。

“死?”朱由检突然嗤笑一声,摆了摆手,“朕今天心情好,不杀人。死,太便宜你了。”

他话锋一转:“朕赦你无罪!”

李邦华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如此反复。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御座上的年轻皇帝一眼,心中充满了戒备与不解。

朱由检不再理会他的惊愕,示意王承恩将那封冯元飏的密信递给李邦华:“看看吧,这是天津巡抚冯元飏刚送来的密奏。依你这位老成谋国之臣来看,此计如何?”

李邦华接过密信,仔细阅读起来。昏暗的烛光下,他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良久,他放下密信,抬起头,声音依旧沉稳:

“启禀陛下,冯巡抚此策,欲效仿宋室南渡,保全江南半壁,以图再兴。此心可嘉,然……”他略作停顿,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京师乃天下之本,一旦放弃,则人心动摇,北地尽失,吴三桂之关宁铁骑亦成无根之萍,恐生异变。故此南迁之策,或可解燃眉之急,却非万全之策。依老臣之见,实乃……中策。”

“中策……”朱由检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看来,这位老臣虽然有些迂腐,却也看透了南迁的利弊。那么,他心中的“上策”,又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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