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青铜漏壶刚滴完第七滴水,晨钟便撞破了五更天的薄雾。
空气中浮动着微凉的湿气,夹杂着淡淡的龙涎香与烛火燃烧后的焦味。
檐角铜铃随风轻响,如低语般渗入殿内。
朱元璋扶着龙案起身时,金丝绣成的团龙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是要从织锦中腾空而起。
他昨夜砸茶盏的碎片还散在青砖上,有块锋利的瓷片扎进司礼监太监的靴底,此刻正渗出暗红的血珠,在地砖上晕开一小圈湿润的红痕。
“都抬起头!”朱元璋的声音像生锈的铁鞭抽在殿梁上,满朝文武的冠冕齐刷刷颤了颤。
那声音里带着沙哑与疲惫,却又如雷贯耳,震得人耳膜发麻。
徐辉祖站在最前排,能看见老皇帝眼尾的皱纹里凝着血丝——那是他当年在鄱阳湖大战时才有的神情。
“朕活了七十一岁,见过陈友谅的水军烧红长江,见过王保保的骑兵踏碎雁门关。可今日这妖异天幕里的画面...”他突然攥紧龙案边缘,指节发白如骨,“湘王朱柏,朕的第十二子,竟被你们逼得披白袍自焚?”
话音未落,穹顶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进了大殿。
众人本能地眯起眼睛,只听见布帛撕裂般的嗡鸣声。
朱允炆正站在东首的蟠龙柱后,玄色冕旒下的脸瞬间褪成纸色。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的金线,触感冰凉,仿佛连心跳都被冻结。
天幕里的火焰舔着湘王府的飞檐,热浪扑面而来,即便只是影像,也让殿内空气变得燥热。
朱柏腰间的玉玦撞在廊柱上叮当作响,他仰起的脸上还沾着烟灰,声音却比寒潭还冷:“四叔说我私造兵器,五弟说我勾结胡虏。可我朱柏一生读孔孟,练骑射,守荆州十七年,连府里的火盆都是按工部规制烧的。今日陛下要削藩,我便以火证清白——君何忍至此?我朱家骨肉,竟至自焚以明志乎!”
“妖术!”朱允炆的冕旒剧烈晃动,他踉跄着撞在蟠龙柱上,青玉腰带扣崩裂在地,“这是妖言惑众!”可他的声音比殿外的北风还虚,底下的臣子们早噤了声,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
胡广的朝靴碾过一片碎瓷,发出细不可闻的脆响;齐泰的手死死攥着朝笏,指节泛青;就连最硬气的方孝孺都垂了眼,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沉默中,连风吹帘动的声音都显得刺耳。
偏在这时,廊下传来细弱的私语:“陛下...是不是该缓一缓削藩?”
小太监阿福缩在金漆屏风后,尾巴骨直冒凉气。
他方才见老皇帝红着眼眶摸出湘王幼时送的玉虎符,鬼使神差就把憋了三天的话吐了半句。
此刻朱允炆的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剑,正穿透屏风扎在他后颈上。
“谁?”朱允炆一步跨出,玄色龙袍扫过满地瓷片,“方才说话的是谁?”
阿福的膝盖撞在屏风上,脆响惊得檐下铜铃乱颤。
他哆哆嗦嗦跪出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奴...奴才该死!”
“该死?”朱允炆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裂帛般的尖锐,“你们都觉得朕该死是不是?觉得朕的削藩是错,觉得湘王的火该由朕来背?”他猛地扯下腰间玉玺,黄金螭纽在掌心硌出红印,“好,好得很!”
“砰——”
玉玺砸在丹陛上的巨响震得烛火摇晃,回音在殿内久久不散。
金粉混着玉屑溅在徐辉祖的绯色官服上,那方“皇帝之宝”裂成两半,刻着“受命于天”的玉面朝上,在地上泛着冷光,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给朕查!”朱允炆踉跄着抓住龙案,指甲几乎掐进檀木里,“彻查这妖异天幕的源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满殿死寂,只有漏壶滴水的声音格外清晰,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
朱元璋盯着地上的玉玺碎片,突然弯腰捡起半块,指腹蹭过“天”字的缺口:“炆儿,你可知当年朕在应天府城头,用半块瓦当砸死过三个要抢粮的兵?”他的声音突然轻了,像在说件陈年旧事,“那时候朕就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粘不回去。”
朱允炆的手指在龙案上蜷成拳,指缝里渗出血珠。
他望着老皇帝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昨天深夜天幕里的土木堡——那个被瓦剌人架在马上的皇帝,不也有这样一双发红的眼睛吗?
与此同时,三千里外的现代大学实验室里,朱琅的手机屏幕正跳动着猩红的数据流。
“湘王自焚视频播放量突破三百万,朱允炆愤怒值 200,朱元璋愧疚值 150。”系统的电子音在蓝牙耳机里响起,“民间舆情指数已达临界值,‘削藩者自焚’词条登上大明热搜榜首。”
苏晚凑过来看电脑屏幕,马尾辫扫过朱琅的手背,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洗发水香气。
她推了推金丝眼镜,指尖点着实时更新的舆论分析图:“你看,应天府茶楼的说书人开始改段子了,从‘圣主削藩安天下’变成‘朱门火起照寒星’。更关键的是——”她调出一组对比数据,“昨天还联名上书支持削藩的二十三位京官,今天有七个称病未上朝,三个让家人去湘王府旧宅烧了纸钱。”
朱琅靠在转椅上转了半圈,目光落在窗外飘着的银杏叶上。
一阵秋风拂过窗棂,树叶打着旋儿落下,如同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
他想起前世做明史研究时,在南京档案馆见过湘王的绝笔信,墨迹里浸着血:“若有天日昭昭,望后世知我清白。”此刻手机震动,系统弹出新提示:【历史偏移值 0.5%,朱允炆“召见神秘人”事件触发率89%】。
“他们开始找我了。”他突然笑了,指节敲了敲桌面,“苏晚,你说朱允炆要是知道,给他掀桌子的人是个现代大学生,会不会气到再摔块玉玺?”
苏晚白了他一眼,却也跟着笑了。
她关掉舆情监控页面,屏幕映得她眼底发亮:“但你猜朱棣现在在做什么?燕王府的暗桩回报,道衍和尚今天买了三车木炭——北平的冬天可还没到。”
朱琅的笑意渐收。
他点开系统地图,北平的位置正跳动着暗红的标记。
那里有个他特意没剪进视频的细节:湘王自焚前,曾派暗卫给朱棣送过信,信上只有八个字:“削藩无度,同室将焚”。
“该来的总会来。”他轻声说,“但至少现在,朱允炆开始动摇了。”
深夜的东宫书房里,朱允炆盯着案头的《皇明祖训》,烛火在“藩王有罪,当廷鞫之”几个字上跳了跳,将影子拉得老长。
檀香缭绕,却掩不住他心中的焦躁。
他解下冕旒扔在案上,发绳散了,乌发垂在玄色龙袍上,倒像个被抽去脊骨的傀儡。
“陛下,该歇了。”贴身太监王全捧着参汤进来,声音放得像羽毛,“您这两日都没合眼了。”
朱允炆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案头那半块玉玺上。
金粉已经擦净,裂纹却像条狰狞的蛇,从“帝”字直贯到“宝”字。
他突然想起白天朱元璋说的话——“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粘不回去”,喉间泛起苦涩。
困意突然涌上来。
他伏在案上打了个盹,却被一阵凉意惊醒。
“陛下。”
朱允炆猛地抬头。
烛火不知何时灭了,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方孝孺立在案前。
他穿着素白丧服,腰间系着麻带,正是湘王出殡那日的打扮。
“方先生?”
他伸手去摸烛台,指尖却穿过方孝孺的衣袖——那是一团半透明的光影。
“你...你是来怪朕的?”
方孝孺的目光像寒潭水,扫过案头的玉玺碎片:“臣不敢怪陛下。臣只是来问问,陛下可还记得登基那日说的话?”
“朕说要效法尧舜,施行仁政。”朱允炆的声音发颤。
“那陛下可知道,湘王死前念的是哪句诗?”方孝孺的影子在月光里晃动,“‘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陛下,这把火若烧不尽藩王的反心,便要烧到陛下的龙椅上。”
朱允炆猛地惊醒,额头全是冷汗。
他撞翻了参汤,瓷碗在地上碎成几片,汤汁浸湿了《皇明祖训》的边角。
王全提着灯笼冲进来,正见他抓着自己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去查!立刻去查那个操控天幕的人在哪!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朕要见他!”
王全被他的样子吓住了,灯笼差点掉在地上:“陛...陛下,那是妖人,见不得光的——”
“朕是天子!”朱允炆吼道,龙袍下的胸膛剧烈起伏,“天子要见的人,就算他在九霄云外,也得给朕揪下来!”
王全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爬着退了出去。
朱允炆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白天阿福那声低语。
他摸出袖中半块玉虎符——那是湘王小时候送他的,说等他做了皇帝,要一起去紫金山打猎。
此刻玉虎符的眼睛位置,不知何时裂了道细纹。
与此同时,乾清宫西暖阁的阴影里,小太监阿福缩在装碳的竹筐后,手心里的纸条被汗浸得发皱。
他望着远处巡逻的锦衣卫灯笼,喉结动了动,终于猫着腰溜进了御花园的假山洞。
“赵统领。”他压低声音,将纸条塞进阴影里伸出的手掌,“东西带来了。”
“做得好。”赵九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阿福借着月光瞥见他腰间的燕藩令牌,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殿下说了,你这趟差办得漂亮,等开春...啊,对了,你娘在应天府的药钱,该续上了。”
阿福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想起上个月老家来的信,说娘的咳疾又重了,药铺的账已经欠了三个月。
此刻赵九的手在他肩头拍了拍,像拍一只听话的狗:“回去吧,别让人看出破绽。”
阿福倒退着爬出山洞,月光照在纸条上,三个墨字清晰如刀——“朱琅”。
他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像敲在他心口。
而在北平方向,燕王府的演武场里,朱棣正借着月光擦拭长弓。
弓身刻的“靖难”二字被磨得发亮,他指尖抚过那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笑:“朱琅...有趣。”
道衍和尚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手中的佛珠泛着幽光:“殿下可是要见他?”
“见。”朱棣将长弓插入箭囊,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不仅要见,还要...请他喝杯茶。”
更深露重,乾清宫的铜鹤香炉里,最后一丝龙涎香也散了。
朱允炆的书房里,烛火重新燃了起来,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困在笼里的兽。
而在三千里外的现代都市,朱琅的手机突然震动,系统提示弹出新消息:
【检测到“朱琅”关键词触发,朱棣势力接触事件触发率100%】。
他望着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标记,突然想起苏晚说的话:“历史不是一条河,是张网。我们每掀一次网,就会有新的鱼撞上来。”
窗外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朱琅摸出书包里的明史课本,翻到“靖难之役”那章。
纸页间夹着张老照片,是前世他在明孝陵拍的,照片里的石象生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极了天幕里那些欲言又止的影子。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他轻声说,将课本合上。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映得眼底有星子在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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