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叶裳正在西厢专心读书,忽听外面大厅传来石帅喝斥的声音,威严中含有怒意,正惊讶间,小校来禀,说大帅请先生议事。叶裳亦随后隐在厅壁,见厅下跪一千总模样武官,样子十分惶恐。听石帅在厅上斥责道:“朝廷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一百骑兵护运,兵力也不算少,为何饷银军械竟至被劫!”
那千总道:“卑职率领百骑,过了昌吉,刚进沙漠,正赶行间,忽见远远连天处,陡然起了一排黄云,卑职正惊讶间,运夫中有人大叫说:”不好,马贼来了!‘呼声刚落,运夫们便乱成一堆,有的弃驼逃跑,有的退缩队后。正乱间,已隐隐看见马贼飞骑来到。卑职当即率部迎击,弟兄们亦拼死接战,无奈马贼骄悍势盛,特别是为首一骑,更是猛勇绝伦,纵骑冲突,官兵遇他,不死即伤,不到半个时辰,被他杀死杀伤弟兄二十余名,全部饷银军械亦竟被他夺去。“石帅又命将侦骑百夫长传来,责问他:”昌吉一带既然出现马贼,为何不见有报。“百夫长禀报说:”昌吉一带出现马贼,实是刚才得报,详情尚未侦得,只探悉该股马贼是以绰号叫一片云的为首。至于一片的姓名、籍贯以及相貌、年龄,都无从知晓。一说为关内人,一说是蒙古人;有人说他少年英俊,一表人材,也有人说他老当益壮,貌似虬髯,近来常在昌吉一带活动,出没无常。“石帅听完,沉吟半晌,命将千总押下,暂监营内,听候发落。
等众人退下后,才转首对先生说:“劫了军械倒不甚要紧,劫了饷银,事就大了。
敢烦先生代拟奏稿,只得如实奏闻朝廷。“高先生忙欠身对石帅说道:”依愚见还是缓奏为好。圣上初登位,正以四海升平为己德,若即奏闻,必将犯忌,天威不测。况所失饷银,不过十万,原是域内自筹,本非解自宫库,以大帅德威,只需传檄各地重筹一笔就是了,何必小题大作。“
石帅又沉吟片刻,只说了声:“也好!”便退入后厅去了。叶裳一直站在大厅后壁,把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朋白白。她只感到心里有如一团乱麻,有不快,有惊奇,有兴奋,也有困惑,心里也像涌起半天疑云一样。
当她退进后厅时,见石帅闷座椅上,隐优中尚留有余怒。叶裳不敢上前惊动,悄悄退入石夫人和石夫人房里,见石夫人正跪在佛龛前念诵佛经,态度是那么虔诚。一直等她念诵完毕,叶裳才上前把石夫人搀扶起来。她从石夫人那发白的脸色上,猜出石夫人已经知道劫饷的事情了,便安慰石夫人说:“石帅重兵在握,一群小小马贼算得什么,请石夫人不必过虑。”
石夫人叹了口气说:“听说这马贼可厉害啦,常言道‘小疥成大毒’,不能不教人忧心呀!”
叶裳又想起书里,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之句,她这时似乎才更体会到那句圣人之言的真谛了。第二天一早,石帅亲率两营精兵,浩浩荡荡地向昌吉进发。
临行前,叶裳拉住石帅的袍铠说:“石帅年岁已大,难道为几个马贼,还要亲自临阵么!”石帅看了叶裳一眼,犹如看着自己的女儿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懂得什么!”
高先生在一旁忙说:“杀鸡焉用牛刀!大帅是去昌吉阅兵的。”
石帅一走,帅府好像变得更空荡荡的了。叶裳突然感到好像失去了依托,心里不由泛起一阵阵莫名的气恼,她总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个马贼惹起来的;另一方面,她又似乎感到,好像心头压着一块什么东西一下被搬走了似的,城外草原对她的吸引力更大了。于是,她又命人备好马,只带两名小校向城外驰去。一路上,叶裳到处都看到有一些人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谈着什么,见她带着军校过来,谈话便突然停止,一个个都各自散开了。叶裳心里感到奇怪,便问小校,小校半吞半吐地说:“大家多半谈的马贼。”
“又是那个马贼!”叶裳这样说了一句,又问:“那马贼为何叫一片云?”
小校说:“他带着一帮人马,多在沙漠出没,当他的马队冲过来,马蹄卷起尘沙,飞入天空,就像起了天空长云一般,因此沙漠上的人们都称他为一片云。”小校看了叶裳一眼,又说:“别看那马贼是个马贼,可草原、沙漠上的人都护着他呢。”
叶裳说:“他聚集的都是原来的叛贼,那是专门和官家作对的了。”
小校说:“还有草原上那些地主、头人。”
叶裳说:“那些巴依、伯克都是官家臣民,和他们作对,还不是对着官家。”
说着说着,草原已在望了。
进入草原,叶裳放马驰去,那马催动四蹄,有如箭发离弦一般。一来她所骑的是石帅平时备骑的良马,二来她平时就给小校再三说过,不准离她太近;因此,放马只一霎时,便远远把两个小校抛在后面。叶裳正驰骋得心旷神洽十分惬意的时候,忽听到后面响起一阵马蹄声,而且那蹄声越来越近,使她不禁感到又惊又恼。她惊的是,不知哪来的快马竟然赶上了她;恼的是不知哪来的牧人竟敢前来赶她。她正待回头看时,那一骑却追赶上来和她并列一起了。她侧身一看,只见那马上一人,年约二十来岁,粗短身材,浓眉角眼,身着回部装柬,衣饰华丽,襟袖上镶有金丝滚边,脸露邪笑,眼含轻保那人死死盯着她,把她从头到脚不住打量。叶裳又羞又恼,催了一鞭,想将那人抛在后面。不料刚跑过一个马头,那人又赶了上来,刚到并肩,便伸手在叶裳腰上轻轻一戮,说:“哪里飞来的野鸡,真美呀!”
叶裳哪里受过这般轻薄,怒极,顺手就给那人一鞭挥去。
那人将头一伏,躲过鞭梢,趁势一伸手抓住叶裳腰带就往怀里拉。叶裳一边挣扎,一边用鞭朝那人乱抽。二人一拉一扯,两匹马也慢慢停下来了。叶裳怒极,涨红的脸上二目圆睁,怒喝道:“你不想活了!”那人却嘻皮笑脸,他说道:“碰到你这样美的人,我还想活哩!告诉你,我是巴格,跟了我是你福气!”说着又动起手来。
叶裳由怒变成了急,差点哭了起来。那人只顾用力将叶裳往自己马上拖,他自己的身子也歪斜过来。叶裳情急,趁他不防,用口在那人肩上使力一咬,只听那人“唉哟”一声,忙把手缩了回去,紧紧接着肩膀。血,从那人的手指缝间流了出来。这时,叶裳从那人的眼里看到一双闪着绿光的珠子,她不觉浑身打了个寒噤,正想纵马逃跑,那人又扑了过来,用右手抓着叶裳的腰带,左手擒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提,便将她提离马鞍,他正要往怀里拖去时,忽听得耳边骤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不远处,一匹火红色的怒马冲刺而来,直至冲到那人面前才突然将马勒住,以致使那马也纵腾起来,前两蹄高悬空中,后两脚还跑了几步,才算稳了下来。那两只腾空的马蹄竟劈头盖脑直向那人扑去。那人慌得闪躲不及,竟至跌下马去。叶裳乘机向来骑愉眼望去,首先使她吃惊的是那匹火红色的马,好眼熟的马呀!那马上骑着一人,脚上是短统毡靴,头戴一顶皮帽,遮住眉毛,身穿一件竹白布对襟褂衫,腰系一条宽边丝带,丝带上挂了一柄短刀。那人生着一副壮实得出奇的身材,胸部肌肉鼓耸,好像要裂衣而出一般。火红马刚一停下,马上那人便用鞭子指着巴格喝道:“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单身弱女,你算什么汉子!”
巴格说道:“你是什么人,敢来管我巴格的事!”
那汉子说:“我就是草原上专打狼射豹的人。巴格,我劝你,少积恶吧!”
巴格恼羞成怒,气势汹汹地伸出手来拖那汉子,不料那汉子在马上不退不避,让他把腿抱住。巴格用力一拖,那汉子却纹丝不动。巴格把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冒起老粗。那汉子任他去拖,毫不在意地说:“你拉吧,再加点气力,我可不是女流之辈啊!”说完敞声大笑。那笑声有如一阵春雷向草原四野滚去。巴格趁那汉子放声笑时,偷愉拔出了腰间短刀,冷不防,猛地向那汉子刺去。叶裳在一旁看得明白,不禁惊呼一声:“留神!”那汉子以出人意外的敏捷,一伸手就把巴格的手腕握住,然后用力一扭,只听巴格一声惨叫,刀便落到地上去了。那汉子这才转过脸来看着叶裳,眼神里带着几分称许之意,说:“看你不像草原上的人,这不是你游玩的地方,还是回你娘跟前去吧。”说完,还向她眨眨眼。那种眼神是叶裳既感到陌生而又感到熟悉的,似乎带有关切,又好像含有责备,使她心里泛起一阵惊奇。她也就在这时才略略看清了那汉子的面容:皮帽遮眉,几乎掩去了半个面孔,剩下半张紫铜色的脸上,嵌着一双闪电般的眼睛,鲜润的大嘴唇里关着两排雪白的牙齿。这件事发生得那样突然,叶裳有如置身梦里。不知为什么,那汉子刚才所说的一些话似乎都使她生气。她以一个堂堂边帅的千金小姐,可在那大汉眼里好像比一匹小马驹都还不如呢。但又不能对他发气。本来还应该向那汉子称谢一番才对,但她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向谁称过谢呢!叶裳正木然无措间,后面马蹄声又响了,三人同时回首一看,叶裳不禁高兴地说:“我的人来了。”
那汉子突然眼里闪出一瞬厌恶的目光,接着,只听他说了句:“啊,原来你们都是一个庙里的神!我才多管闲事!”说完,纵马向草原深处飞驰而去了。
这时,巴格也挣扎上马,只说了句:“原来你是军营中人,得罪!”也赶忙纵马跑了。
等两个小校跑到时,叶裳只用手指着还未跑远的巴格对小校说:“快追上去,把那个名叫巴格的给我捉来。”
两个小校停着不动,小心翼翼地对叶裳说:“不行啊,小姐,那是格桑头人的儿子,捉了他会惹出麻烦来的。”
叶裳怒恼地说:“什么格桑头人,难道石帅还管不着他!”
一个年纪较大的小校说:“这西疆人人部部都归大帅管,只是像格桑那样的人刚服王化不久,还是不去惹他的好。目前出了个马贼,就已够大帅焦心的了。”
叶裳听小校这样一说,心里也明白过来,立即又想起日前高先生还一再给自己讲解过“小不忍则乱大谋”之句。于是,一咬牙,便不再说什么了,就连刚才发生的一切,也只字不提。
叶裳在回城的路上,心里不断闪起一个接着一个的疑问:巴格既然那么不好惹,那汉子又为何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呢?那汉子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想着想着,她突然一下回想起来了:那匹火红马不是以前自己曾骑过的那匹吗!为何落到那汉子手里了?
难道那汉子就是那年轻牧人的远方兄弟吗?叶裳好像经历了一场梦,而且现在似乎还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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