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尘土尚未落定。
墨九城端坐于黑骏马之上，玄色衣袍在疾停的劲风中缓缓垂落，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孤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越过如林刀剑，死死攫住染汐，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染汐姑娘，”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风声与众人紧张的呼吸，“现在，信了么？”
染汐的手依旧按在腰间“碎玉”剑的剑柄上，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至心口。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唇角却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带着前世浸透骨髓的戒备与嘲讽：
“信？”她微微歪头，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墨九城，“信你墨宫主突然大发慈悲，要与我这个前世死敌握手言和？还是信你方才林中那句‘联手’的鬼话？墨九城，凭什么？”
“凭这个。”
墨九城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他根本没理会染汐话中的锋芒，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取出一物，手腕一抖，那物件便带着一道微弱的破空声，精准地射向染汐！
“大小姐小心！”旁边一名寒江渡弟子惊呼，下意识就想挥剑格挡。
“退下！”染汐清叱一声，左手疾探而出，五指如爪，凌空一抓，已将飞来之物稳稳抄在手中。入手微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那是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粗布香囊。布料粗糙，针脚歪斜，像是底层苦力常用的那种。然而，当染汐的指尖触碰到香囊表面，感受到那里面细碎颗粒的触感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
是檀香！极其浓郁、品质却异常驳杂的檀香！正是前世姚夜门派用来引动蛊虫的那种！这气味，混杂着香囊本身携带的汗渍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浓烈得让她胃部一阵翻滚。
“哪里来的？”染汐猛地抬头，声音里压着惊涛骇浪。
墨九城直视着她眼中翻涌的惊疑，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昨日酉时，南仓码头，三个负责装卸漕粮的力工，被人发现死在窝棚里。死状……奇特。”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染汐身后同样被这诡异香囊和对话吸引注意力的寒江渡弟子，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更沉重的分量：“仵作初验，体表无致命外伤，亦无中毒迹象，只说是突发急症暴毙。但……”他盯着染汐骤然收缩的瞳孔，缓缓吐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我的人，在其中一个力工贴身衣物里发现了这个香囊。更诡异的是，那三具尸体被发现时，尸斑……是活的。”
“活的？”染汐下意识地重复，指尖捏紧了那粗糙的香囊，骨节泛白，“不可能！尸斑乃淤血沉积，怎会……”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前世那炼狱般的景象猛地撞入脑海——被蛊虫钻入骨髓的人，临死前皮肤下，不正是有类似活物蠕动的痕迹？！难道……
“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缓慢地……游走。”墨九城的声音冰冷，补充着那令人头皮炸裂的画面，“若非我的人恰巧是当年处理过南疆蛊乱的老兵，也未必能看出这异常。官府草草结案，尸体今晨已被运往城外义庄，等待统一焚化。”
尸斑如蛊虫游走！染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这绝不是寻常死亡！姚夜门的毒手，竟然已经伸向了最底层的漕工？！他们想干什么？在漕粮上动手脚？还是……通过这些人，将引蛊的檀香悄无声息地扩散到更远的地方？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前世，她和墨九城都太过专注于彼此的争斗和江湖高层的博弈，竟完全忽略了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角落！姚夜门的布局，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早！
“那檀香的来源呢？”染汐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你查到了什么？”
墨九城微微眯起眼，染汐眼中那瞬间的震动和急于追索的神情，印证了他心中那个疯狂的猜想。她果然知道这檀香意味着什么！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数丈的距离，低沉的声音如同耳语，清晰地送入染汐耳中，却足以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冻结：
“追查香囊线索，指向城中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但那铺子的檀香……却是从‘积善堂’流出的。”
积善堂！
染汐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那根本不是普通的药堂！那是京城里某位权势煊赫的“贵人”，打着慈善名义设立的门面！背景深不可测，轻易无人敢碰！姚夜门的引蛊檀香，竟然堂而皇之地通过这种地方流入市井？！
这背后的水，深得足以淹死整个江湖！一股冰冷的战栗感窜上她的脊背。
就在这时！
“咻咻咻——！”
尖锐密集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官道两侧茂密的竹林中爆射而出！不是箭矢，而是一片片边缘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竹叶！这些竹叶被灌注了强劲内力，如同淬毒的飞镖，撕裂空气，铺天盖地般朝着染汐、墨九城以及他们周围的寒江渡、九阙宫众人笼罩下来！角度刁钻狠辣，覆盖范围极大！
“小心！竹叶有毒！”染汐厉喝一声，“碎玉”剑瞬间出鞘，在身前舞出一片青蒙蒙的剑幕！“叮叮叮叮！”密集如雨的脆响炸开，无数淬毒竹叶被凌厉的剑气绞碎、荡开！
墨九城反应丝毫不慢，玄色袍袖猛地一拂，一股雄浑霸道的掌力如同无形的墙壁轰然推出！空气发出沉闷的爆鸣，激射至他身前的毒叶如同撞上铜墙铁壁，纷纷爆裂成齑粉！
“结阵！防御！”寒江渡的弟子首领大吼，众人迅速收缩，刀剑挥舞成网。九阙宫的黑衣武者虽然离得稍远，但也遭遇了袭击，纷纷格挡闪避。一时间，官道上刀光剑影，毒叶纷飞，惊呼声、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
“在竹林里！”一名眼尖的寒江渡弟子指着左侧竹林深处晃动的几道黑影喊道。
染汐眼神冰寒，杀意凛然！又是姚夜门！杀人灭口！她手腕一抖，剑气暴涨，瞬间清空身前一片毒叶，足尖在马鞍上一点，整个人如青鸾般腾空而起，朝着竹林黑影晃动的方向疾扑而去！口中厉叱：
“抓活的！”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墨九城的身影也动了！他没有选择染汐的方向，而是如同鬼魅般扑向右侧竹林另一处杀机隐现的位置！身法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显然，他同样发现了潜藏的敌人，且判断出那里才是主攻手！
染汐的速度快如闪电，几个起落便已冲入竹林。前方，一个全身包裹在灰绿色劲装中、几乎与竹林融为一体的身影正欲遁走。染汐手中“碎玉”剑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直刺对方后心要害！这一剑，意在逼停，而非击杀！
那灰衣杀手似有所觉，猛地回身，手中一柄狭长的弯刀带着呜咽般的破风声，悍然迎上染汐的剑锋！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林间炸响！火星四溅！
就在刀剑相交的瞬间，借着兵刃碰撞的反光，染汐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弯刀靠近护手的刀脊上，似乎烙印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图案——一只展翅欲飞、线条却带着诡异扭曲感的金色雀鸟！
金雀？！
染汐心头剧震！前世她追查姚夜门至死，隐约听说过一个与隐秘朝堂势力相关的“金雀”标记，却始终未能触及核心！这标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她心神微分的刹那，那灰衣杀手眼中闪过一丝狠绝，竟不顾被剑锋刺伤的风险，另一只手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淬毒的短匕，以同归于尽的姿态，直刺染汐小腹！
“找死！”染汐眼神一厉，手腕发力便要变招。
然而，一道刚猛绝伦、带着隐隐风雷之音的掌力，比她更快！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轰在了那灰衣杀手的背心！
“噗——！”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爆响！那杀手前冲的身形猛地一僵，双眼瞬间凸出，布满血丝！他刺出的匕首无力地垂落，口中猛地喷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铺满落叶的竹林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染汐的剑尖停在了半空。
她猛地转头，只见墨九城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数步之外，缓缓收回那只萦绕着淡淡焦灼气息的手掌。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神冷漠得如同看着一只被踩死的蝼蚁。
“墨九城！”染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我说了留活口！”
墨九城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目光如电，扫视着周围迅速安静下来的竹林。其他方向的袭杀似乎在他雷霆出手的震慑下戛然而止，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晚了。”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这些人，牙里都藏着剧毒。就算你能制住他，也得不到半个字。”他目光掠过地上那具尸体微微张开的口腔，一丝黑血正从嘴角缓缓渗出。
染汐胸口起伏，强压下翻腾的怒意。她知道墨九城说的很可能是事实，姚夜门的手段向来狠绝。但这具尸体……这具尸体上可能有着至关重要的线索！她不再理会墨九城，快步走到那倒毙的灰衣杀手身边，蹲下身。
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毒药特有的甜腥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目光锐利地扫过杀手全身。衣物普通，没有任何标识，武器上除了那个微小的金雀图案，再无特殊。她小心翼翼地用剑尖挑开对方紧握成拳的右手。
掌心摊开，沾染着黑红的血污。但在食指与中指的指缝间，却死死地抠着一枚东西——一枚比指甲盖略小、打造得极为精巧的金属徽记。徽记被血污覆盖了大半，但依旧能清晰辨认出那独特的形态——一只展翅欲飞、线条扭曲、透着诡异气息的金色雀鸟！
正是刀身上那个标记的实体！
染汐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窟。她用剑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染血的金雀徽记挑了起来，举到眼前。冰冷的金属在穿过竹叶缝隙的阳光下，反射着微弱而刺眼的光芒。
她缓缓站起身，将那枚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徽记转向墨九城。她的脸色在斑驳的光影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得惊人，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击：
“姚夜门背后……是朝堂？”
疑问的句式，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墨九城的目光落在那枚染血的金雀徽记上，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沉凝如铁的冰冷。他没有直接回答染汐的问题，只是抬眸，视线穿透摇曳的竹影，望向官道延伸的远方，那是京城的方向。
“漕工的尸体在城外义庄，午时焚化。”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想看到‘活的尸斑’，就跟我走。”
说完，他不再看染汐，转身，大步走向自己那匹静静等候在竹林边缘的黑骏马。玄色的背影在翠绿的竹林中，显得格外孤绝而沉重。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