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混乱的战场上激起了一圈诡异的涟漪。他死死抓住的那名指挥官模样的中年男人，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一种更加深沉、复杂难明的情绪所取代。他没有挣脱，反而用一种近乎怜悯又带着审视的目光回望着程远猩红的双眼，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够了！程远！”一声清冷、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如同冰锥般刺破了现场短暂的凝滞。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笔挺黑色作战服、面容冷峻的女人排开挡在她身前的士兵，快步走了过来。她的短发利落，眼神锐利如鹰，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和习惯性的掌控感。她走到程远面前，毫不畏惧地迎上他近乎崩溃的目光，伸出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用力但稳定地按在了程远抓住中年男人胳膊的手上。
“放开张司令，”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跟我来，有些事情，你需要知道。”
程远身体一震，那只手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和不容反抗的力道，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有了一丝清明。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被女人半强制地拉着，踉跄地离开了喧嚣的缺口防线，向着后方一处相对完整的临时掩体走去。张司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挥手示意周围的士兵继续战斗，自己则紧随其后。
临时指挥所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的照明。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血腥和硝烟味，但至少隔绝了外界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女人示意林Современныйводномизуглов，自己则靠在一张布满弹孔的金属桌边，双手抱胸，冷冷地注视着他。
“我是赵颖，基地的副指挥官，”她开门见山，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但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着程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你不是第一次经历今天这场战斗，事实上，我们所有人，几乎所有在刚才那一刻还活着的人，都不是第一次。”
程远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
“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意思是，我们重生了。”赵颖平静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时间倒流回到了基地即将被攻破前的三个小时，也就是你刚才醒来的那个时间点。所有人都带着上一世完整的记忆回来了，除了你。”
轰！
如同有一道惊雷在程远脑海中炸开，将他本就混乱的意识炸得粉碎。重生？时间倒流？所有人都记得？除了我？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是精神错乱后的幻觉吗？
“不可能……”他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太荒谬了……”
“荒谬？当你能本能地躲开影爪的偷袭，甚至反杀它的时候，你觉得不荒谬吗？”赵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上一世，你可是在影爪手下吃了大亏，差点丢了半条命！你的反应速度，你的战斗技巧，和你应该有的样子，完全不同！”
她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程远的心上。他想起了刚才那匪夷所思的闪避和反杀，那流畅得不像是自己能做出的动作……难道……
“至于你是谁……”赵颖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上一世，你是我们磐石基地的总指挥官，程远。一个曾经带领我们创造过奇迹，却也在最后时刻……判断失误，导致基地覆灭，无数人惨死的……罪人。”
罪人？！
这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让程远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窒息般的痛苦感瞬间攫住了他。
“不……我……”他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说起。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赵颖打断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但事实就是事实。现在，我们面临着和上一世几乎一模一样的危机。根据记忆，五分钟之内，南侧C区的通风管道会被一种钻地变异兽打通，大量的怪物会从那里涌入基地内部，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上一世，就是因为没能及时处理这个缺口，才导致了最终的崩溃。”
她抬手指向墙壁上简陋的基地地图，手指点在南侧C区的位置。“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启动备用电源，过载引爆预设在那里的高爆炸药，彻底炸毁那段管道。这是上一世我们付出惨痛代价后才总结出的唯一有效方案。而启动备用电源的最高权限，在你手里，总指挥官。”
她最后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充满了讽刺意味。
程远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消化这庞大而冲击性的信息。重生，失忆，罪人，迫在眉睫的危机……一切都像一场噩梦。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五分钟，时间极其紧迫。
“备用电源在哪里？怎么启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就在这时，指挥所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男人闯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气息彪悍的士兵。
“赵副官！现在情况紧急，不能再犹豫了！”刀疤脸男人看都没看程远一眼，径直对赵颖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南边通风口必须立刻炸掉！还有，东墙那边压力太大，必须立刻派敢死队冲出去吸引火力，否则防线就要垮了！上一世我们就是这么干的，牺牲一小部分人，保全我们精英核心，这是最优解！程远指挥官！请立刻下令！”
他转过头，用一种命令式的口吻对着程远，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急切。
程远皱起了眉头。牺牲平民？他的目光扫过地图，又回想起刚才在缺口处看到的那些虽然装备简陋、但眼神中充满求生欲的普通幸存者，一股强烈的抵触感从心底升起。他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某些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原则似乎并未改变。
“不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能牺牲他们。”
“你说什么？！”刀疤脸男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程远！你是不是失忆把脑子也弄坏了？！这是我们用血总结出来的经验！不牺牲他们，难道等着我们这些精英战士去送死吗？！”
“东墙的地形有利于防守，”程远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对方的咆哮，目光快速扫过地图上的等高线和建筑标注，大脑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该怎么做，“平民里也有能战斗的人，命令第一、第三小队立刻去东墙支援，依托建筑构建交叉火力点，把怪物挡在安全距离之外！精英小队不是用来送死的，是用来打硬仗、啃骨头的！”
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这让刀疤脸男人和赵颖都微微一愣。这番话，和他上一世最后时刻犹豫不决、命令混乱的样子，截然不同。
你……刀疤脸男人还想说什么。
至于通风管道，程远打断他，目光转向赵颖，备用电源控制终端在哪里？
在……在你休息室的保险柜里，需要你的虹膜和指纹双重验证。赵颖下意识地回答，眼神中的惊疑更甚。
来不及了，程远果断摇头，五分钟……从这里赶过去再回来，就算一切顺利也需要至少十分钟。
他猛地想起刚才在战场上，那个被他凭直觉提拔的技术员……对了！那个年轻人！
通讯兵！程远对着门口喊道，立刻给我接通防线技术组的李修！快！
通讯兵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执行命令。
很快，通讯器里传来一个略带紧张但条理清晰的年轻声音：指挥官！我是李修！请指示！
李修，程远沉声问道，南侧C区通风管道，除了引爆预设炸药，还有没有其他更快、更有效的封堵或者摧毁方法？！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李修略带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声音：有！指挥官！我之前就分析过管道结构，我们可以利用管道自身的排风系统，反向注入高压惰性气体，只需要三十秒就能彻底堵死那段区域，而且不会对基地主体结构造成太大破坏！只是……只是这个方案需要临时修改系统核心代码，风险比较大，上一世我提过，但是被……
风险我承担！程远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我授权你立刻执行！需要什么配合？
需要……需要工程组立刻给我开放最高系统权限！李修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赵副官！程远立刻看向赵颖。
赵颖深深地看了程远一眼，眼神变幻莫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对着通讯器说道：工程组！我是赵颖！立刻授予李修最高系统权限！执行林指挥官命令！
是！
谢谢指挥官！谢谢赵副官！保证完成任务！李修的声音充满了干劲。
挂断通讯，指挥所内陷入一片死寂。刀疤脸男人张着嘴，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程远，半天说不出话来。张司令也用一种全新的、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
就在这时，又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手里还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管状物。
指挥官！指挥官您没事吧？来人正是之前在战场上试图靠近程远，但被混乱隔开的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名叫王虎，程远依稀记得赵颖给的信息里，这似乎是上一世最早投靠敌人的叛徒之一。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您没事就好！对了，指挥官，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紧急撤离信号枪，万一……我是说万一基地守不住了，您用这个，咱们的人看到信号会来接应您！安全第一！
王虎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把信号枪递向程远，眼神深处却飞快地闪过一丝阴狠和期待。
程远的目光落在那把所谓的信号枪上，一种比之前面对影爪时更加强烈的危险预警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他的直觉在疯狂尖叫，告诉他这东西极度危险！同时，他敏锐地捕捉到王虎眼神中那一闪而逝的恶意，以及他手指不自然的微小动作。
没有丝毫犹豫，程远甚至没有去接那把枪，而是在王虎即将把枪塞到他手中的瞬间，猛地抬手一巴掌，狠狠地将那把信号枪拍飞！
砰！
信号枪撞在坚硬的金属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摔落在地。
王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转为惊愕和恼怒：指挥官！您这是干什么？！
滚出去！程远的声音冰冷刺骨，眼神如同万年寒冰，死死地盯着王虎，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王虎被程远那恐怖的眼神吓得心脏一缩，接触到那目光，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所有心思都被看穿的错觉。他张了张嘴，还想狡辩几句，但在赵颖和张司令冰冷的注视下，最终还是悻悻地、不甘地退了出去。
为什么打掉那把枪？赵颖皱眉问道，她认识那把枪，确实是某种紧急信号装置，虽然她也觉得王虎突然拿出这个很可疑。
直觉。程远淡淡地回答，他无法解释那种强烈的危机感，但他无比相信自己的本能，那东西给我的感觉很不好，非常危险。
就在这时，通讯器再次响起，传来李修兴奋的声音：报告指挥官！报告赵副官！C区通风管道已成功注入惰性气体！危机解除！重复！危机解除！
指挥所内，再次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刀疤脸男人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茫然和世界观崩塌的扭曲。他看着程远，如同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怪物。
赵颖和张司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和疑虑。
这个失忆的程远……似乎和他们记忆中的那个罪人指挥官，截然不同。
他拒绝了最优解的牺牲，却用全新的方法解决了危机。
他摒弃了经验，却凭直觉规避了潜在的致命陷阱。
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因为程远这石破天惊的反常，在基地内部掀起了更加汹涌的暗流。忠于剧本、试图维持上一世轨迹的人，开始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而那些在上一世被忽视、被牺牲、或者对剧本本身就存有疑虑的人，则开始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希望和好奇的目光，审视着这个基地唯一的变量。
新的冲突，已然在酝酿之中。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和激烈的争吵声，似乎有人因为程远刚才拒绝牺牲平民的命令，和执行命令的士兵发生了冲突。
有人拔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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