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脐血浑天

换源:

  星骸坟场的风裹挟着骨哨般的呜咽,我踩着流动的银河向观星台跋涉。

那些漂浮的青铜棺椁突然调转方向,棺盖内壁浮现出历代守山人临终前的面容。

第七具棺椁擦肩而过时,我瞥见母亲正被银河藤蔓缠绕——她的腹部裂开星芒状伤口,脐带竟连接着悬浮的浑天仪。

你本就是星晷的零件。

少年时期的老祭司从棺中坐起,他的胸腔里嵌着与我相同的青铜钥匙,

从洪武帝熔炼第一具活人浑天仪开始,守山人血脉就是润滑齿轮的鲸油。

观星台近在咫尺时,脚下的银河突然凝固。

无数半透明的胚胎从星海中浮起,每个胚胎的脊椎都延伸出青铜锁链,连接着上方巨大的魇界核心。

我认出那些蜷缩的胎儿面容——竟全是我不同年龄的模样!

母亲的身影在观星台边缘闪烁,她腕间的银镯正在解体。

当最后一块银片坠入星海,我听见六百年前自己的啼哭声穿透时空:他们抽干了你的脐血来润滑晷针

青铜钥匙突然刺入锁骨,剧痛中无数记忆残片汹涌而来。

建文元年的雨夜,我被浸泡在陨星银熔液里,七位星官用玉杵将银河星髓灌入囟门;

永乐十九年的月食,紫袍天师割开我婴儿的掌心,用血在璇玑城地面绘制封魔阵图。

时辰到了。母亲的声音混着金属震颤。

观星台地面裂开深渊,升起的不是祭坛而是布满血管的青铜子宫。

那些搏动的肉壁上,密密麻麻镶嵌着历代守山人的银锁,此刻正随着我的呼吸明灭。

当我触碰子宫表面的刹那,整座星骸坟场开始收缩。

银河藤蔓发疯般缠绕过来,藤蔓末端的吸盘里竟浮现出村长扭曲的面容。他的声音从千百张嘴里同时涌出:

当年就不该让你娘怀上星种!

青铜子宫突然张开瓣膜,将我吞入温暖的羊水。液态星髓灌入鼻腔时,我看见了真相——永夜般的黑暗中有团跳动的星云,云团中心漂浮着胚胎状的巨大浑天仪。

那些环绕它的星轨,竟由无数首尾相衔的守山人骸骨组成!

这才是真正的你。

母亲的身影在羊水中分解重组,化作浑身长满星晷的怪物,

我们世代守护的根本不是人间,而是喂养这具太初浑天仪的食料。她腹部的星芒伤口突然扩张,将我吸入某个正在坍缩的时空泡。

再睁眼时跪在宣德三年的钦天监地窖。眼前是十二具浸泡在星髓中的青铜棺,棺中少年们的心口都插着晷针。

最中央的棺椁突然掀开,爬出的竟是我七岁时的身体——那具幼小躯干的背后,脊椎已替换成陨铁铸造的浑天仪轴心!

每代守山人都是可替换的零件。成年后的老祭司从阴影中走出,他手中提着盏人皮灯笼,当你撞碎榕树洞的青铜镜,我们就知道该更换主齿轮了。

灯笼突然映出恐怖画面:此刻现世中的雾隐村,村民们正用我的童年衣物扎成稻草人,钉满星晷碎片的祭坛上血流成河。

时空泡开始破裂,我又被抛回星骸坟场。青铜子宫表面爬满发光裂纹,母亲残留的右手正指着某具倒悬的棺椁。

当我用钥匙刺入棺盖缝隙时,里面涌出的不是尸体,而是洪武帝亲笔书写在龙皮上的《璇玑志》:

...荧惑星官林氏,孕廿八月产星胎,脐血可润浑天...

...每甲子献祭星嗣,以保朱室气数...

银河藤蔓在此刻洞穿我的小腿,剧痛却让记忆更加清晰。

七岁那年山洪暴发时,村长在祠堂地窖摆放的正是我的生辰牌位;

母亲临终前咳出的冰花里,封存着历代星嗣被熔炼的惨叫。

观星台突然向魇界核心坠落,我在失重中抓住飘过的青铜锁链。锁链尽头拴着初代钦天监的骸骨,他的头盖骨上刻着星图密码。当银锁钥匙插入颅骨孔洞时,整具骸骨突然重组为活体浑天仪——那不断转动的黄道环上,分明嵌着母亲消失时戴的银镯!

逆转晷针!

骸骨浑天仪发出母亲的呐喊。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钥匙上,银河藤蔓的吸盘突然集体爆裂。当钥匙强行扭转四十五度时,时空发出布料撕裂的声响,太初浑天仪的核心浮现出黑色太阳。

无数青铜棺椁在此刻汇聚成洪流,历代守山人的遗骸从棺中爬出。

他们的血肉在黑色太阳照射下融化重组,最终铸成横贯星骸坟场的青铜晷针。

我的银锁钥匙开始融化,液态金属顺着血管流向心脏,在胸腔内形成微型的璇玑城投影。

当最后一滴星髓注入投影时,整座星骸坟场突然静止。

黑色太阳表面睁开九只黄金瞳,瞳仁里映出所有平行时空的雾隐村——每个村庄的祠堂里都跪着不同年龄的我,每个我的脊背都延伸出青铜锁链,没入地底连接着同一具太初浑天仪。

母亲残留的右手突然插入我的胸腔,攥住跳动的心脏星晷。

当她把这颗发光的器官按进黑色太阳时,我听见万千时空的守山人同时发出解脱的叹息。银河藤蔓化作星尘飘散,青铜棺椁纷纷坠落,而那座吞噬了无数星嗣的太初浑天仪,正在我的血肉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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