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璇玑蜃影

换源:

  青铜星门吞噬我的瞬间,耳畔响起六百年前的海浪声。

鼻腔灌满咸腥的星屑,视网膜上残留着母亲坠入熔岩的残像。

当视野重新清晰时,我正跪在某种生物温热的腔体里——脚下是跳动的血肉地衣,头顶漂浮着无数青铜浑天仪组成的星云。

比预计的晚来七年。

村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肉壁传来。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右手正在晶体化,指关节透出陨星银特有的冷光。那些缠绕村民的银丝竟从掌心钻出,另一端连接着悬浮的青铜仪器。

肉壁突然裂开道缝隙,走出个浑身缠满星图的少年。

他脖颈挂着与我相同的银锁,眉心的水晶簇里封存着半只蜈蚣:我是建文四年的你。少年抬手轻触虚空,血肉穹顶顿时透明,露出外面支离破碎的璇玑城。

眼前的景象令胆汁逆流:琉璃观星台被巨型章鱼般的星骸兽缠绕,那些长满人脸的触须正将白袍星官塞进虹膜状的孔洞。

银河倒悬在焦土之上,陨铁锁链拴着上百具青铜棺椁,棺盖缝隙渗出荧蓝色的黏液。

这才是真正的守山人使命。

少年扯开胸襟,他的心脏竟是转动的浑天仪,我们不是守护者,而是星晷故障时的...话音未落,他的头颅突然爆开,飞溅的脑浆在空中凝结成洪武三年的历书。

地面开始分泌酸液,我被迫跃入最近的青铜棺椁。

棺内刻满会移动的星斑,当指尖触及二十八宿图案时,棺盖突然浮现母亲的面容。她眼中的银河开始逆流,唇间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金属回音:快找到真正的陨星井!

棺椁突然垂直坠落,失重感撕扯着内脏。当震荡停止时,我趴在某座祭坛的晷针上,鼻尖几乎触到晷盘表面流动的水银。这里的时间明显错乱——香炉青烟向上飘散却凝结成冰晶,烛火在燃烧与熄灭间不断闪烁。

你终于来了。

老祭司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转身瞬间我倒抽冷气:他的身躯已完全蜕变成星骸生物,水晶簇从脊椎刺出,胸腔内悬浮着微型银河系。

看看银锁真正的模样。

他弹动指关节的陨铁锁链,我胸前的银锁突然解体。那些碎片在空中重组,竟化作巴掌大小的青铜浑天仪。

仪器的黄道环刻满人眼,赤道环则是正在融化的婴孩浮雕,而贯穿仪器的晷针分明是半截人类脊椎!

天启三年的月食夜,九百个星官用脊髓炼制了它。老祭司的声线夹杂着齿轮摩擦声,每当魇界侵蚀加剧,星晷就会挑选新的容器——比如七岁那年你撞碎的青铜镜。

记忆突然闪回山洪暴发那夜。祠堂铜镜里扭曲的鬼面,此刻在浑天仪表面重现。那些鬼面开始啃食黄道环上的人眼,每啃食一颗,我身上就多出块星斑。

当最后颗眼球消失时,浑天仪突然发出婴儿啼哭,晷针上的脊椎节节爆裂。

剧痛中我撞翻祭坛,香灰在虚空画出大明疆域图。老祭司的星骸身躯开始坍缩,水晶簇里迸发出洪武皇帝的诏书残片:

着令钦天监焚毁所有星相典籍,私藏者诛九族残片上的朱砂突然活过来,化作蜈蚣钻进我的耳道。

地面裂开深渊的刹那,我抓住了悬浮的诏书残片。

纸面触感竟是人皮,墨迹是用星官心头血书写。当血字映在视网膜上时,时空再次翻转——这次我站在永乐帝的炼丹炉前,看着道童将银锁原型投入三昧真火。

还不够。

紫袍天师割开手腕,血淋在炉火中竟发出编钟轰鸣,需要守山人的魂髓!

他突然转头看向我藏身的帷幔,瞳孔里旋转的星图与我胸前的浑天仪完全一致。

炼丹炉轰然炸裂,飞出的不是丹药而是无数微型星门。我的银锁浑天仪自动吸附这些星门,在胸前组成璀璨的星链。当最后粒星门嵌入赤道环时,老祭司的警告在脑内炸响:

快出去!星骸兽在啃噬现实锚点!

时空裂缝在头顶张开,我纵身跃入光瀑。重新跌回祠堂废墟时,满月正被天狗蚕食。那些连接村民的银丝全部绷断,村民们僵立在原地,每个人胸口都浮现出青铜浑天仪的虚影。

更恐怖的异变在祠堂外墙滋生——青砖缝隙钻出肉芽状的水晶簇,瓦当上的嘲风兽正在蜕皮,露出下面长满星斑的青铜真容。我触碰到的每块碎砖都在传递记忆脉冲:宣德元年的瘟疫、崇祯末年的饥荒、乃至七日前母亲咳出的冰花,全是星晷为维持运转制造的灾劫。

银锁浑天仪突然发出预警的蜂鸣,我跟着星图指引冲到老榕树下。树洞深处不再是地宫入口,而是翻涌的银色雾海。雾中伸出半透明的手臂,腕上戴着我再熟悉不过的银镯——是母亲!

长海,接住这个!

她将某件物品抛来。那东西穿过雾海的瞬间开始坍缩,等落入掌心时,已变成滴凝固的星髓。当星髓接触浑天仪时,整个仪器分解重组,最终化作巴掌大小的青铜钥匙。

山巅传来琉璃破碎的脆响,我仰头望见笼罩村庄的透明穹顶正在龟裂。裂痕中垂下无数银河藤蔓,每根藤蔓末端都卷着具青铜棺椁。棺盖集体滑开的瞬间,我听见万千星官齐声诵念:

荧惑乱,璇玑倾。

晷针断,魇门启。

钥匙自动插入虚空,在夜幕划出燃烧的裂痕。当裂缝扩张至北斗七星大小时,我看见了真相——所谓魇界,竟是无数破碎时空拼凑的星骸坟场。而那些正在涌来的三眼生物,分明长着守山人世代相传的金色瞳孔!

银锁最后一块碎片在此刻融化,液态星河流入瞳孔。当金芒照亮整座山谷时,我听见体内传出青铜齿轮咬合的声响。祠堂废墟轰然升起,在半空重组为初代璇玑城的模样。母亲的身影出现在观星台顶端,她手中桃木簪所指的方向,群星正在集体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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