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柳媚儿蜷缩着。
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前方,灵魂像是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精雕细琢的躯壳。
她身体在轻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丹田被废,生命本源正在流逝的本能寒冷。
她怀里,紧紧抱着赵虎的求救玉符。
她在等。
等一个神明亲口设定的时间。
一炷香。
时间,就在这粘稠的血腥气中,一息一息地流逝。
墙角那支幸存的红烛,是唯一的活物。
烛泪滴落,凝固。
烛芯燃尽,卷曲。
当那朵火苗最后一次不甘地跳动,耗尽所有,彻底熄灭。
整个房间,陷入绝对的黑暗。
也就在这一瞬间。
柳媚儿那双空洞的桃花眼里,凭空注入了两团滚烫的金色岩浆。
名为仇恨的情绪,蛮不讲理地瞬间点燃了她整个神魂。
那张妩媚的脸蛋,因极致的怨毒而扭曲,再无媚态,只剩不死不休的狰狞。
“王——烈——!”
她从喉咙最深处,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再无犹豫。
咔嚓!
一声脆响,在这座死亡坟墓里骤然炸开,格外刺耳。
她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狠狠捏碎了手中的玉符。
一道灵光自她掌心冲天而起,粗暴地撕裂了合欢宗上空浓稠的夜幕,数里之外,清晰可见。
这是内门弟子最高级别的求救信号。
几乎就在灵光亮起的瞬间。
两道带着执法者独有铁血气息,从宗门深处破空而来,快得匪夷所思。
咻!咻!
风声呼啸,不过十数息,两道黑影便降临在院落之外,劲风吹得落叶狂舞。
为首的,是名身穿执法堂特制黑色劲装的中年男子。
他面容冷硬,法令纹深邃,一双眼睛不带丝毫感情,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一切阴暗。
合欢宗执法堂执事,石坚。
一个以铁面无私、手段酷烈闻名的男人。
传闻死在他手里的违规弟子,骨灰能堆成一座小山。
他的名字,在内门弟子心中,等同于刑罚与死亡。
“砰!”
石坚根本没有敲门的意思。
那扇破损的房门,在他灌注了灵力的一脚下,爆碎成漫天木屑。
他面沉如水,大步踏入。
一股浓郁到化为实质的血腥气,混合着尘土与魅香的余味,扑面而来。
石坚的眸子骤然一凝,闪过厉色。
他一眼扫遍了这修罗场。
墙壁狰狞的坑洞,满地狼藉,以及躺在血泊中,那具身首分离的男尸。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墙角那个气息奄奄,浑身浴血的女人身上。
“柳媚儿?”
石坚眉头紧锁,声音冷得像是玄冰在摩擦,“赵虎死了,你丹田被废。说,发生了什么?”
看到石坚这张代表宗门法度的冷酷面孔,柳媚儿找到了宣泄口。
一场由李星云导演,由她用灵魂与血泪主演的年度大戏,正式拉开帷幕。
“石执事……呜呜……是王烈!是王烈那个畜生啊!”
她再也撑不住,扑倒在地,用唯一能动的手,死死抓住石坚一尘不染的黑靴。
声音凄厉,充满了撕心裂肺的悲愤。
“他……他一直觊觎我,赵虎师兄为我多次警告过他!”
“今晚,他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直接冲进来……赵虎师兄为保护我,与他死战……”
她哭得撕心裂肺,每一个表情,每一寸肌肉的颤抖,都毫无破绽。
她是一个完美的傀儡。
在她神魂最深处,李星云种下的那轮微型金色太阳,正散发着不容置疑的神威。
一道道精神敕令化作锁链,捆缚着柳媚儿本身的意志。
真正的柳媚儿,正在精神的囚笼里疯狂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吐出那些最精准的谎言。
她成了一个被迫观看自己演戏的,痛苦的看客。
舞台上的柳媚儿,表演仍在继续。
“可那畜生太狠了!他修炼的《怒焰诀》霸道无比,赵虎师兄根本不是对手,被他……被他活活砍下了头颅!呜呜呜……”
“他杀了赵虎,还不放过我,那个魔鬼,一掌废了我的丹田!”
“他说……他说要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做他最卑贱的禁脔,日日夜夜折磨我!”
这情绪太真实,真实到石坚这种见惯了谎言的老手,都无法找出破绽。
但他毕竟是石坚。
他冰冷的眼神依旧在审视柳媚儿,片刻后,冷冷开口,一字一句直刺要害。
“王烈睚眦必报,人尽皆知。他既然下此毒手,为何留你活口,让你有机会捏碎玉符指认他?不合常理。”
这是整个剧本中,最致命的破绽。
然而,这个问题,却像一把钥匙,触发了李星云植入的最终指令。
柳媚儿扭曲的脸上,瞬间闪过无比真实的感激与劫后余生的后怕,身体剧烈一颤,声音带上了哭腔。
“是……是一个外门师弟……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好像……是叫李星云!”
“就在王烈那个畜生要对我下杀手时,那个师弟……他恰好路过,似乎是听到动静,就在门外壮着胆子问了一声……“
“王烈做贼心虚,怕事情败露引来您,这才……这才骂骂咧咧地逃走了!”
“否则……媚儿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李星云!
当这个代表着炼气一层、外门废物的名字,从柳媚儿口中吐出时,石坚眼中的怀疑,浓郁到了极点。
一个炼气一层的外门杂役?
惊走了因嫉妒而暴怒杀人,已经红了眼的炼气三层内门精英王烈?
这简直是他执掌执法堂以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搜!”
他压下心头疑虑,冷喝一声。
身后的两名执法弟子立刻领命,开始对现场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很快,一名弟子在一个布满灰尘的墙角,有了发现。
“执事,这里有一块玉佩!”
石坚接过玉佩,正是那块刻着“虎”字的青色玉佩。
此刻,玉佩上布满细密裂纹。
最关键的是,在玉佩边缘,有一道无法磨灭的焦黑灼痕。
他将一丝神识探入其中,瞳孔猛地一缩。
“《怒焰诀》的灵力残留……狂暴,驳杂,充满了失控的怒意……是王烈!”
紧接着,另一名弟子指着那面被轰出坑洞的墙壁,高声道:
“执事请看,这道拳印,边缘焦黑,灵力气息与玉佩上的如出一辙!看这力道,纯粹是暴怒下的发泄!”
这个发现,再次印证了柳媚儿口中“王烈暴怒失控”的说辞。
石坚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时,最先发现玉佩的弟子,又在床榻底下最深的阴影中,小心翼翼地捏起了一小片布料。
“执事……这里还有一片衣物残片,也被烧焦了……”
石坚接过那片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焦黑布料。
上面的纹路已经难以辨认,但残留的火焰气息,与拳印、玉佩上的,同出一源!
物证!
人证!
作案动机!
所有证据,都像一根根铁索,从不同方向,死死缠绕在了王烈身上!
证据链,闭环了。
石坚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的直觉依旧在嘶吼,告诉他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可如山的铁证摆在面前,让他不得不信。
他缓缓走到柳媚儿面前,蹲下身,死死盯着她,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你的说辞,本执事暂且信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你最好祈祷,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杀意,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说完,他站起身,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森然的杀机所取代。
“传我命令!全宗通缉内门弟子王烈!罪名:残杀同门,罪不可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命令下达,数道血色传讯符化作流光,飞向宗门各处。
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石坚对着身后最信任的亲信,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去,给我把那个叫李星云的外门弟子盯死了。他入宗以来,每天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事无巨细,全部报我。”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废物,还是……一条藏得极深的毒蛇。”
……
与此同时,合欢宗,内门弟子区。
王烈赤裸着古铜色上身,汗珠从贲张的肌肉上滚落。
他正盘膝调息,冲击炼气三层中期的瓶颈。
突然!
轰!!!
一声巨响,他那加持了数道禁制的石门,被人用无比狂暴的姿态,一脚踹得四分五裂!
“王烈!束手就擒!”
几名手持法器,浑身煞气的执法堂弟子闯了进来。
王烈修炼被打断,灵力反噬,猛地睁眼,一口逆血差点喷出。
他看着破门而入的执法队,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你们干什么!谁给你们的狗胆闯老子的洞府!”
为首的执法弟子面无表情,将一张闪烁着灵光的拘捕令甩在他面前,声音冰冷。
“王烈,你因残杀同门赵虎,重伤柳媚儿,罪证确凿!跟我们回执法堂受审吧!”
这句话,像一道神雷,狠狠劈在王烈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懵了。
赵虎死了?柳媚儿重伤?
这他妈……关我屁事?
我他妈一晚上都在闭关!
短暂的懵逼之后,是焚天的暴怒与冤屈。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血口喷人!”
王烈火爆的脾气被瞬间点燃,炼气三层的灵力轰然爆发,怒发冲冠,“谁敢诬陷老子!滚出去!”
然而,他这副暴怒欲狂的姿态,在执法队眼中,却成了畏罪潜逃前的最后癫狂。
“还敢反抗!罪加一等!拿下!”
一场毫无道理可讲的追捕,瞬间爆发。
灵光与怒吼,彻底撕裂了内门深夜的宁静。
整个合欢宗,因一个无人察觉的完美嫁祸之计,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那个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只在口供中一闪而过的“炼气一层废物”。
李星云,早已悄无声息地回到位于外门杂役区,那间破旧的柴房里。
他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喧嚣与巨响。
脸上没有丝毫紧张。
他只是平静地抬起头,看向宗门深处的方向。
李星云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游戏,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