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出现蹄印时,赵五正趴在道旁啃草根。他本能地钻进灌木丛,却看见骑驴的是个包着蓝布头巾的老妇。驴背上捆着柴捆,柴缝里露出几根新鲜的胡萝卜缨子。赵五的胃袋剧烈抽搐起来,视线死死黏住那抹绿色。
老妇在溪边停下饮驴。赵五像野兽般四肢着地爬行,雪地上的拖痕里混着血和脓液。就在他即将够到柴捆时,老妇突然转身,藤杖精准地抵住他咽喉。
作孽哟...陶大娘后来总说,当时以为雪地里趴着条将死的野狗。寡居的农妇本想去捡那件还算完整的棉袄,却听见微弱的呻吟。藤杖挑开破衣襟时,她看见这个瘦成骨架的少年腹部鼓胀如孕妇,右手却还死死攥着半截小指——断口处已经发黑坏死。
赵五在昏迷中回到洛阳火夜。这次他成功拦住了匈奴人的马缰,柴刀砍下去却变成桃树枝,开满粉红的花朵。六娘在花树下招手,母亲在井边梳头,三哥的蝈蝈笼里传出清脆的鸣叫。当他奔向这些幻影时,剧痛突然从腹部炸开——陶大娘正在用热姜汤给他灌肠。
排出来!不然肠子都要涨破!老妇人的巴掌扇在他脸上,力道掌握得刚好能打醒他又不伤着。赵五在便桶上昏死三次,排出的灰白色泥浆装了半桶。最后一次清醒时,他发现自己被剥光泡在药浴桶里,陶大娘正用鬃刷刮洗他溃烂的皮肤。
小名儿叫什么?大娘往他嘴里滴蜂蜜水时问道。
赵...赵五。他舌头的残端发出模糊的音节。
家中行五?爹娘呢?
都死了。赵五盯着茅屋顶的破洞,雪花正从那里飘进来。
陶大娘沉默片刻,突然用捣药杵敲他额头:那就给我当儿子!老身陶氏,守寡二十年,倒要跟阎王抢个人看看!
当夜赵五发起了高热。在谵妄中他时而哭喊六娘的名字,时而用匈奴话咒骂。陶大娘熬了整夜,用艾草灸他足底的涌泉穴。天亮时分,赵五突然抓住老人皲裂的手,清晰地喊了声阿娘。陶氏浑身一震,铜盆里的药汤漾出涟漪。
真正清醒是在三天后的黄昏。赵五看见夕阳透过窗纸,在土墙上投下毛驴吃草的剪影。陶大娘在灶前擀面,背影和母亲有七分相似。他试着活动手指,发现断指处已经包扎好,用的是干净的细麻布——这种布本该留着做裹尸布的。
醒了就起来喝粥。陶大娘头也不回,加了陈皮,顺气的。
赵五盯着粗瓷碗里金灿灿的小米粥,突然用被子蒙住头。被窝里传来压抑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幼兽。老人也不劝,自顾自讲起闲话:驴子叫阿青,菜畦今年种了菘菜,地窖还有半瓮去年酿的茱萸酒
被子下的颤抖渐渐平息。赵五探出头时,陶大娘正往粥里滴香油。这个动作让他想起母亲总把猪油渣埋在自己碗底。当热粥滑过喉管时,那种温暖的灼烧感终于击垮了他。眼泪大颗大颗砸进碗里,和粥水混成咸味的糊糊。
慢点喝。陶大娘用木梳沾水,慢慢梳理他打结的头发,人活着就像薅麦子,一茬接一茬。你爹娘那茬被风雨打倒了,你这茬就得挺直了长。梳齿刮过头皮的感觉让赵五浑身战栗,他闭上眼,听见梳子上积攒的虱子落在火盆里的噼啪声。
第七天拆布时,赵五的断指伤口已经结痂。陶大娘从箱底翻出套旧棉衣:我儿当年的衣裳,你穿着短些,将就吧。赵五注意到她说我儿时眼神飘向神龛,那里供着块写着先考陶公的木牌。当晚他偷偷查看了箱子,最底下有件染血的孩童肚兜,针脚细密得像母亲的手艺。
开春时,赵五已经能挥动锄头帮陶大娘翻地。某天他在菜畦里发现簇嫩绿的野荠菜,挖出来时根须上还带着去年的雪气。晚饭的荠菜粥里,陶大娘破例打了整个鸡蛋,金黄的蛋花浮在粥面上,像轮小小的太阳。赵五突然放下碗跑到院里,抱着阿青的脖子无声流泪——驴毛扎在脸上的刺痛,是活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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