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王谢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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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赵五立刻扑向少年兵。对方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停止,只有眼珠还在转动。赵五咬咬牙,掏出陶大娘给的救命药丸——那是老人用祖传玉佩从游医那换来的。药丸塞进少年嘴里时,对方突然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甲...送还...少年兵呕着血沫,手指向铁甲内衬,誓...约

赵五解开血迹斑斑的铁甲,发现内衬里缝着封信。蜡封上的印记与绢帕上的琅琊王氏一模一样。少年兵的眼神突然亮得骇人,他挣扎着在赵五手心划了三个字:王、谢、庾。

什么意思?赵五俯身追问,却看见少年嘴角浮起诡异的微笑,瞳孔渐渐散大。帐外惊雷炸响,电光透过帐布照在死者脸上,那表情竟像是如释重负。

天亮前,赵五做了两件事:把少年埋在了乱葬岗边缘的孤松下,将那套染血的铁甲穿在了自己身上。铁甲内衬擦过尚未痊愈的鞭伤时,他疼得眼前发黑,却有种奇异的解脱感——仿佛穿上这身甲胄,就能把赵五的过去永远埋在尸坑里。

瘸子换行头了?伍长次日看到他时,目光在铁甲上停留许久,北府兵的精铁鳞甲,你小子也配?

赵五沉默地接过运尸竹牌。昨夜那封信现在就贴在他胸口,羊皮纸的触感时刻提醒着那个未完成的承诺。当伍长突然扯开他衣领检查时,赵五的手已经按在了柴刀上——幸好对方只当是搜刮钱财。

滚去干活!今日死营又送来三十多!

运到第十五具时,赵五在死者身上发现了惊喜。这是个匈奴百夫长,腰带上别着镶银的匕首,靴筒里还藏着块干肉。他假装绊倒,趁机把战利品塞进铁甲。干肉的咸香让他想起父亲偷偷藏起的腊味,那年征粮官来村里时,全家就靠那点肉熬过了寒冬。

黄昏回营交牌,管粮的老兵却往黍米里掺沙。赵五盯着沙粒在米堆上画出的小漩涡,突然抄起粮斗砸在对方脸上。当五六个兵卒扑上来时,他像头困兽般挥舞柴刀,直到被按在泥地里。鞭子抽下来时,赵五竟感觉不到疼——铁甲护住了要害,而背上那些旧伤早就麻木了。

再闹就送你去死营当饵兵!伍长踹翻他刚领的霉米,却对铁甲来历只字未问。这个细节让赵五心头一凛:对方恐怕认出了甲胄来历,却故意装糊涂。

回陶家的小路上,赵五把干肉掰成两半。大的那份包在荷叶里,小的塞进嘴慢慢咀嚼。肉丝卡在牙缝里的感觉莫名安心,就像过去年节时全家人围坐啃骨头的温暖。转过山坳时,他看见陶大娘提着灯笼站在菜畦边,佝偻的身影被雨雾晕染得像幅水墨画。

没缺胳膊少腿吧?老人掀开他衣领查看鞭伤,动作粗鲁却透着小心。当赵五献宝似的捧出黍米时,陶大娘突然抄起扫帚打他屁股:蠢材!为这点霉米拼命?老身缺你这口吃食?

扫帚柄敲在铁甲上砰砰作响。赵五抱头鼠窜时,怀里那封信突然滑落。陶大娘拾起来就着灯光细看,布满皱纹的手突然颤抖起来:琅琊王氏的蜡封...你从哪...

尸帐里捡的。赵五撒了谎,心跳如擂鼓。老人对着灯笼反复查看火漆印,眼神渐渐变得复杂。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信塞回赵五手中,转身时飘出一句:洗干净来喝茱萸酒。

那晚的饭桌格外沉默。陶大娘不断给赵五夹腌菘菜,自己却只抿着酒。当赵五第三次偷瞄怀中铁甲时,老人突然摔了筷子:穿死人甲晦气!脱了!

赵五乖乖卸甲,却把内衬的信藏在了枕下。半夜他被雷声惊醒,发现陶大娘正就着油灯缝制新内衬,老人枯瘦的手指捏着针线,在粗布上绣出细密的万字纹——这是佛门的驱邪符号。

阿娘...赵五哑着嗓子唤道。陶大娘头也不抬:闭眼睡你的。这甲浸过尸血,得用香灰熏过才能穿。

五更时分,赵五被窸窣声惊醒。透过窗纸破洞,他看见陶大娘跪在神龛前烧纸钱,供桌上赫然摆着那封来自琅琊王氏的信。老人佝偻的背影在香火中时隐时现,低语随风飘来:...冤有头债有主...别缠着我儿...

暴雨连下三日。第四天放晴时,军营传来消息:死营发生哗变,三十多个伤兵杀了军医后自焚。赵五跟着伍长去收尸,在焦黑的废墟里发现个镶玉的银扣——正是当初那本《急就章》主人王七娘腰间之物。他把银扣攥在手心,直到菱角纹路刻进掌纹。

瘸子运气不错。伍长突然拍他肩膀,司马都督要征调运尸队去彭城,选中你了。

赵五磨着柴刀没抬头。陶大娘在院里晒被褥,阿青嚼着新鲜的苜蓿。阳光把铁甲上的万字纹照得发亮,像道神秘的符咒。他摸着怀中那封信,突然很想知道琅琊王氏的桃花,是否比母亲描述的更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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