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鱼有序,香烟幽微,上清宫后殿好似与世隔绝的一方净土。
就在裴极将要踏入那普陀宝殿之时,殿内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不知怎的,刹那间裴极竟十分心虚,他在害怕玄鉴和尚,害怕到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与他一见。
而玄鉴和尚眼里却好像从来没有过他。
他淡得像一池静水那样对陈以漠然行礼。
更让裴极惊讶的反而是陈以,陈大人好像哆啦A梦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叠供词,快速找到属于玄鉴的哪一份,在裴极眼前晃了晃问:“要看看吗?”
裴极心慌,却假作谦让道:“不了,你问,我听。”
“那下官就当仁不让了。”
“我手上这份是一炷香之前,由大师口述,我掖庭局录事亲笔录入的供词对吧。”
“是。”
“那么按照大师的说法,在陛下晕倒的这段时间里,大师的确没法说清楚自己的去向?”
“老衲无话可说。”
“大师要是再这么顽固下去,谋害天子的罪名可就要落到你头上了,你可想过你安国寺上下?”
“我个人的行迹与安国寺有什么关系?!”
“这就对了嘛,泥人也有三分气,大师还会紧张满寺老小事情就好办了,仔细说说吧,你的同伙是谁,解药在哪儿,你们到底想对陛下怎样?”
几句话下来,未见老和尚害怕,倒是把一旁的裴极吓得后脊背发麻。
上来就直接问同伙,显然已经认定老和尚是有共犯的,说不定还是个幕后主使,所以会用刑吗?如果重刑之下老和尚指认,这个幕后大boss就是他那可咋办?
更奇怪的是,他们的见面本身没有任何阴谋,但现在老和尚一味隐瞒,直接就将整件事推到了阴谋的地步。
这样一想,裴极的心脏简直突突的蹦。
更完蛋的是,这位陈大人好像也是个雍侯党,要是他们众口一词,沆瀣一气,那不管女皇还能不能醒,自己铁定先落个五马分尸。
所以裴极现在很纠结啊,到底是坦白,还是隐瞒到底呢?
不等裴极纠结出个所以,外头匆匆进来个侍卫,贴在陈以耳边说了什么。
陈以立马变了脸色,对自己道:“不用再审了,犯人可能已经找到了。”
“是谁?在哪儿?”
“裴大人既然奉命督办此案,那不妨跟我去见见这个大胆狂徒吧。”
“那咱们快走吧,救人要紧。”
“大人请。”
转过亭台,行过游廊,只见带路的侍卫越走越偏。
裴极这才想起来,自己可从没说过是来督办此案的,不由的多了一个心眼,环顾四周预备寻一线出路。
陈以眼见他越走越慢,转过僻静处索性摊牌了:“大人在找什么?”
“哦,我在熟悉环境啊,说来自从失忆,我还从没四处走动过,这会儿看什么都新鲜。”
“失忆?”
“嗯,众所周知,我现在就是个木鱼脑袋。”
“噢,我看大人精明得很,倒是完全不像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样子啊。”
“我是失忆,又不是失智,陈大人有多了解我呢,竟比御医还厉害。”
“当然不如流觞君厉害,至少我没有裴大人这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底气。”
“你到底什么意思?”
“那要裴大人先告诉下官你与玄鉴和尚到底什么关系了?”
“我和他萍水相逢,聊过两句。”
“一个后宫男子和一个主持大和尚,你两有什么好聊。”
“如果我现在坦白,只是参禅,陈大人会信吗?”
“不信。”
“那就陈大人你来说说吧,你们觉得我两应该是什么关系?”
“同谋。”
“老和尚要为爱徒复仇,那么我呢?”
“为你裴氏复仇。”
“呵呵,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和陛下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不你跟我说说。”
“难道你还要装傻,当初你们家老爷子到底得罪过多少人难道你心里没点数,要不是他那臭脾气,裴氏怎会落到满门离散的下场?”
“原来还是坏在我的背景上,我爷爷是罪犯,所以作为孙子的我也理当是个心胸狭隘,满心仇恨的疯子,是吗?”
“你……”
“或者说你们就这么怕吗?”
“我们……怕什么?”
“弄我回来,却又怕我报复,好像就算是陛下,也更希望我永远不要想起那些过往,你们这么怕难道不更说明了,我祖父恐怕是冤枉的。”
“所以这就是你报复的理由。”
“唉,还真是怎样都要把这屎盆子扣我脑袋上是吗?雍侯吩咐的?”
“这又关雍侯什么事?”
“我和玄鉴这事本身就是谢襄一手促成的,想必现在他也不会承认,如果大和尚一口咬定我就是主谋,那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所以你觉得是我们一起构陷你?”
“难道不是?”
“你凭什么觉得谢襄需要对你做这样的事情?”
“难道你真的以为自己足以威胁到他?”
“现在我倒是有几分相信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还真是我搞错了?”
“是,裴大人不仅错了,而且还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儿狼。”
“你说清楚。”
“如果要问这宫里有谁最希望你安安稳稳活下去,这个人一定是谢襄,因为你能重回神都完全是靠着雍侯保驾护航。”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想你裴氏当年逆案,牵扯上多少人,其中有一半是你阿翁当时的政敌,另外一些本与你裴氏并无瓜葛,只是出于朋党依附的关系,不得不出来踩一脚。”
“然而时至今日,只为当初那不经意的一脚。又是多少人恨不得你死,所以为你裴氏翻案就需要一个能与之抗衡的朝廷势力。”
“这样的难题面前,陛下唯有逼着谢襄成为她的助力,以武抗文,掀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论战。”
“逼着?”
“是的,用不太光彩的手段,迫使谢襄以龙武军君昭定大将军之名,为当年裴氏逆案洗雪。”
“所以世人眼中,他谢襄与你早就是一党,如今有人密告你和那玄鉴纠缠不清,你又牵扯上雍侯,再要往下查,你和他恐怕都要被套进去了。”
“你这意思是相信我了?”
“并没有,我只是怕你攀咬上我朋友。”
“也就是说设计陷害我的人希望有这样的攀扯,那么前提是他可以确定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便于挑拨。”
“不,现在事情的关键已经不在于你两说过什么,而是你两都做过什么。”
“我两,玄鉴,坏了!”
裴极这边刚转过弯儿来,陈以手下就一阵风似的来报:“大人万急。”
“难道是陛下不行了。”
“不是。”
“那你咋咋呼呼想吓死我啊,什么事儿,直说。”
“就在刚刚中宫殿下带人直奔观风殿,什么都没说,当场下令捉拿雍侯。”
“难道中宫已有实证?”
“单单是告密恐怕还不能当场扣人吧,人证物证,但凡有之,这个织网的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你觉得咱们还有机会?”
“既然猎手已经冒头,那么陛下就是我们唯一的筹码了。”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论根基我远远不如雍侯,那么就只好弃车保帅了,至于我的供状,就请陈大人代为呈上了。”
“你要知道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承认自己私会老和尚,咬定是我请雍侯为这次会面铺路,随之而来的有可能是严刑拷问,直到我说出与雍侯同谋的证词,在此之前他们不会让我死,你们也同样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揪出犯人。”
“掖庭局黄征是我的人,但我没法让他对你手下留情,你也该明白,一旦呈上供状,这件事最坏的结果会是怎样。”
“同样也请陈大人铭记,我一旦翻供,也随时有机会拉雍侯垫背,所以也拜托陈大人,务必尽心尽力侦破此案。”
“呵呵,我还以为你真的相信我们了。”
“我想相信,但现实告诉我这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咱们还是日久见人心的好。”
“那就请流觞君多多担待,明白此次交托,关键还在一个“信”字上。”
“还有一件事你大可放心,本次一旦牵涉谢襄,陛下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好,我知道了。”
“下官多谢裴大人。”陈以对着裴极九十度弯腰拱手拜。
苍天啊,大地啊,这架势,怎么感觉是要给他直接送走的节奏呢?
这宝该不会压错吧,那雍侯看着一脸正气,而他的主角光环也是时候点亮一下了吧。
掖庭狱,也称秘狱,大内著名坟场,这是一个能把活人变成恶鬼的修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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