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裴极到这个世界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死人,准确的说他看到的时候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人了。
有人告诉他,那个被崩在木架上,足以让人刻进灵魂的恐怖东西叫做灯彘。
那人还告诉他,这一盏新灯,名如真。
那人又问裴极:“流觞君是否知道,玉章小君佛家的法号叫什么?”
裴极回首,看着那人摇头道:“不知。”
“他叫如海。”
“不错,这个人是玉章君的师弟,玄鉴大师的另一高徒。”
“师弟,可是他这年纪?”
“你没看错,这个如真的确是可以做玉章父亲的年纪。”
“所以裴大人猜猜,这位师弟俗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这人不提还好,这一说裴极才回头细看,没错,这个人身上布满大大小小数十种不同的旧伤。
“身上这么多伤,不是兵就是匪。”
“裴大人慧眼,这位俗家正是一个江洋大盗。”
“难道真的无论什么人渣,只要遁入空门,就可以逃避一切惩罚?”
“裴大人切莫诬赖我天朝国法,只是匪与匪不同,打家劫舍滋扰百姓的匪,朝廷自然予以清剿,但是绿林草莽之间的江湖厮杀,从来就是民不举官不究。”
“而你眼前这个人,哦,不这盏灯,也曾称霸一方,后来被仇家联合报复,血葫芦一样倒在安国寺门前。”
“你再猜猜救他的是谁?”
“玄鉴大师?”
“不,是玄鉴大师最得意的高徒。”
“据说这个江洋大盗最后成了玄鉴大师给徒弟的一个考验,这一考便是五年,而那个大盗最终被感化,摇身一变成为了安国寺玄鉴大师的入室弟子,法号如真。”
“你说一个仇家遍地的匪徒,到底为了什么而放弃妻儿大仇,甘愿臣服一个小僧脚下?”
“我虽不知,但想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陛下一眼万年。”
“其实匪徒眼里也没有那么特别,只是在五年的朝夕相对中他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已故儿子的影子,复仇的炙热渐渐被暮鼓晨钟涤荡,剃度的那一刻,他或许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可是最后匪徒发现,他不是放下了,而是将全部的情感寄托在这个少年身上,所以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这个少年,哪怕这个人是当今天子。”
“看来裴大人终于明白了,可若换做你是这匪徒,会怎么做呢?”
“匪徒其实不在乎佛寺,不在乎除了少年以外的任何人,于是他早就决定利用一切机会,赔上所有孤注一掷复仇。”
“我看裴大人很理解这样的狂徒嘛。”
“我为什么要理解他,更犯不着变成他。”
“你现在无法感同身受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啊。”
“遇到什么?”
“有人一生都好似活在一个茧里,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人会从外面探头钻进来,或许他们能一起撑破那茧,又或许两人一起困死在那茧中,等有一天你遇到了,就会明白了。”
“中宫殿下眼里的这个人应该不会是陛下吧。”
“哈哈哈……李令,她也配!”
“所以你预备看她死?”
“就这样死了不是太便宜她了。”
“那是不是还要毁掉她所珍惜的一切,再让她醒来好好看看这悲惨世界,然后痛哭流涕,一蹶不振。”
“那么首先要铲除我,然后是谢襄,我倒是好说,雍侯可就有点难办了吧。”
“倒是也没有多难,对于谢襄,别的罪名都好说,但是谋害皇帝这一条,任凭是谁都无法轻易脱身。”
“中宫就那么自信,我会配合你。”
“那流觞君看来这灯彘怎样?”
“丑,不怎么样。”
“也对,你现在看到的仅仅是风干这第一道工序,之后他还会经过抛光打磨绘画,十几道功夫下来,点上蜡烛通透明亮触手生温,简直是难得一见的不世珍品。”
“中宫殿下觉得这样恐吓我管用吗?难道我真会相信你现在就敢将我剥皮拆骨?”
“是啊,我怎么敢随便将一位三品尚书弄死,我甚至需要斟酌该对你用什么刑具,才能保证不被诟病滥用私刑。”
“所以本王问你这杰作的意思,仅仅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只能用在动物身上的灯彘手艺,完全是这和尚自己要求的。”
“他……自己?”
“呵呵,流觞君莫怕,并不是有什么比这个更恐怖的刑罚导致他选了这个,只是因为这盏灯传说具有封住魂魄的效用,这个人觉得他的所作所为连地狱都不配进,所以求了这样的了断。”
“那么你们到底达成了怎样的交易呢?”
“这就是裴大人你太小看我的地方了,你以为杀了她身边一两个人就能让她痛不欲生,她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啊,没了你,没了谢襄,自然有全天下更好的男人补上。”
“此次,我要的是谢襄没错,可对我而言重要的不是谢襄的命,而是谢襄死后他谢家的两只军队。”
“你想颠覆天下,野心不小啊。”
“再大的野心也需要有人帮忙才可以。”
“所以只要裴大人愿意帮忙,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如果我说我要出宫呢?”
“可以,只要你帮我扳倒李令,这个困住我们的皇宫自然不复存在。”
“可我知道你这么多秘密,又凭什么可以全身而退呢。”
“这么说你还是相信谢襄他们啰?”
“至少他们没你这么疯。”
“那就让我们来看看你所谓的盟友到底值不值得你这样的信任吧。”
“来啊,把东西拿上来。”
随着卢隽一声令下,一个小厮端上一个小药瓶,卢隽把玩着那药瓶,对裴极道:“这东西叫须弥境,就是李令现在所中的毒药。”
“这个玩意儿的确是玄鉴所有,可也的确不是什么剧毒,只是一种能重现记忆的罕药罢了。”
“这个……用在我身上似乎不太合适吧。”
“谁说要用在你身上了。”
“那是要用在谁身上?”
“这东西金贵,如真死了我也不会配,现在这一点儿最多只够两个人享用,本王刚才决定了,就给鸾台平章事崔明九崔大人,以及御史台赵良倩赵大人好了。”
“他两有何特别?”
“没什么特别,一个是中枢要员,一个是言官之首,非要说选他们的理由,大概就是一个与裴家有仇,一个与谢氏有怨。”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份大礼给两位大人安排上。”
“是,小的马上去办。”
“裴大人你也听见了,那咱们就一起静候佳音吧。”
此刻裴极的确只能沉默,心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忐忑,期待着谢襄他们能顺利截获此药。
其实身处这样一个地方,人对时间的概念会逐渐模糊,裴极累了,坐在刑房的一角,哪怕抬眼就是死尸,闭上眼也能睡着。
等他再次被脚步惊醒,据说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麻烦的是,小厮回报,那两个倒霉大人已经全部被放倒。
裴极心里骂娘,你说怎么就能这么菜,还说这掖庭局是他陈以的地盘,现在的局面是要怎样,难道真让他和谢襄自己选?
“所以如果现在他是谢襄,能怎么选呢?”
很快裴极就知道答案了。
因为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满身是血的玄鉴老和尚就被陈以丢到了他的脚下。
本来以为会对他大刑伺候的是卢隽,却没想到最后亲手将他绑上刑台的人竟是陈以。
而卢隽只是浅笑离去,那笑容与裴极此刻的绝望形成了鲜明对比。
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的他,哪里能想象,十八般刑具,仅仅是一个鞭子,就能让他灵魂出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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