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殿内灯火闪烁,谢襄坐在棋盘一侧,眼看着一副残局问崔颖:“告诉我,你预备怎么收场?”
崔颖微微叹了口气回:“这话你该问定国公。”
“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连我都不能告诉吗?”
“如你所见,李辉的腿是我让人打断的,也是我派人一路将他引到御前,对于一向被厚待的吴王而言,唯有这种切肤之痛,才能让她彻底断了秘密潜回的念头。”
“可是这也足够让她误会我阿爷想杀她灭口!”
“这正是我要的结果。”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与卢公交易的一环。”
“你与卢文鼎?”
“由定国公帮我们打通关卡,而最终被我送出的,不是吴王,而是魏王。”
“这里头是不是还有我出的一份力?”
“嗯,这一点倒是令我很意外,也正因为你那些流言不仅相形抬高了裴极身价,还让你阿爷顾此失彼,所以我这偷天换日的计划颇为顺利。”
“你就是用这些换得了卢家默许册封。”
“正是。”
“你别告诉我天火也是可以伪造的?”
“你这意思是我会拿你的性命去谋这些,你应该清楚我并不知道观风殿地下暗藏玄机。”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从你决定向我兴师问罪,心里不就已经充满了怀疑,所以无论说什么,都不算失言。”
“可你总有办法让我怀疑自己。”
“呵呵,别怀疑,你所能知道的坏事儿都是我干的,等吴王醒来,可能还会有更坏的情况。”
“为什么?”
“因为我恨谢英州,这一切就算是我对他的报复吧。”
“你报复他?难道因为三年前他反对你我之事?可当时我就说过我不在乎他怎么想!”
“和三年前无关,可又的确是因为你,可有兴趣听我讲讲这个故事?”
“愿闻其详。”
“鸿运三年,年尾宫宴上,李号醉酒,看上了一个骑装少年,酒醒之后遍寻无果。”
“她当然找不到,因为宫宴之后少年就已经走马戍边,与此同时,在皇城的另一头,也有这么一个少年在一众新年回礼中,拿到了一本堪称神奇的书。”
“也正是这本书,让原本一心科考的少年,逐渐沉迷星象术术,可是很奇怪,就算少年查阅了所有典籍,终不能解释这本书上所记载的某些事物。”
“更难料少年会因机缘巧合,借着书中所学,避免了一场天灾,本以为能就此大展宏图,谁知得到的却是一纸入宫的诏令。”
“这本书叫什么?”
“异世异闻录。”
“你果然是知道它的,所以也知道这本书是谁写的吧?”
“谢匀,我家二叔。”
“看过吗?”
“这本书在我们家是个禁忌,别说看,我二弟就算提一嘴,也会被阿爷罚跪祠堂的地步。”
“那你一定很好奇,它为何会到了我手里。”
“是我阿爷送的?”
“嗯。”
“可是……为什么?”
“因为李号真正在乎的,正是这本书的主人。”
“李号和我二叔到底什么关系?”
“早年曾有传闻,谢匀正是李号生父,在顺天帝的随葬品中,还有一副我亲手放进去的画,上面画的正是谢匀与承天帝。”
“不,这不对。”
“什么不对?”
“如果我没记错李号是天恒年生人,而那两年我二叔都在海上,再说李号若真是我二叔的骨血,那么我能入宫,在我二叔眼里应该是塌天的祸事。”
“李号如果在乎他……应该不会纳我。”
“为什么会是祸事,难道因为同宗?可按照皇家的礼制,李号属于李氏皇族,即便你二叔有后宫名分,你和李号也是可以结亲的。”
“我二叔从不拘泥宗族大礼,大体是些血脉上的缘故,隐约记得有一年阿爷要给我定文家表妹为妻,二叔就曾觉得不妥,后来也是听说文家正房已经出了两个痴傻的儿女,这桩婚事才作罢。”
“阿爷当时还感叹这文家表妹福薄,可二叔却问,小姑和文家姑父是否有血亲关系。”
“文家和我们家不正是姨表亲通婚,我一时好奇问有何不妥,二叔想了想回说,要是一家子血脉只在三家五姓中来回流转,就像一个怪圈里挤了好几驾马车,转着转着就撞到了一起,到头来只会祸害后代子孙的康健。”
“怎么他书里没写过这些?”
“那书多的是一些志怪奇谭,星罗万象,按照书中的说法,他是在解密这个世界,对于血脉世俗甚少提及。”
“解密世界?”
“他似乎一直在求证他所生活的世界还是一直以来那个世界,并且在他的叙述中,他把这个世界称为地球。”
“地球?我一直都知道二叔是个天马行空的人,但你说的这些我也是真的不懂,唯一明确的是,我阿爷虽然表面上对他那些话嗤之以鼻,但自二叔故后,家里小辈的婚事,就再没考虑过近亲。”
“好了,故事讲完了,现在你觉得我有资格恨他了吗?”
“从禾……对不起。”
“你不是他,我也不接受你替他道歉。”
“不是为他,而是作为那个害苦你的元凶向你致歉,我竟一直没察觉,你应该很讨厌我吧?”
“我……也就是最开始……”根本不等崔颖说完,谢襄自顾自嘲讽着:“讨厌一个人却要与他虚与委蛇多年是不是很恶心呀?”
“……”
“所以从头到尾,有过迷惘,有过动摇,却还是真的没法喜欢,所以干脆选择了逃避,这就是三年前的真相?”
“是我一直在为难你却不自知。”
“所以希望我离你远远的才是你的真心所念对吧?”
“虽然一直都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这个理由还真是让我很难受啊,早知我终会入宫,又何必赔上你这半生,徒惹孽缘。”
“嘶……呃……”
“怎么了?”
“许是被你这一箩筐话酸的,我胃疼。”
“真的假的?”
“真疼。”
“难道真是大仇得报,喝酒庆贺了?”
“呃……照你这道理,我是不是还该摆几桌席,放几挂鞭炮啊,嘶……”
“药还是在床头吗?”
“嗯。”
“这么说这一段都是这么疼着?”
“偶尔。”
“等我那一天出去了帮你寻寻外面的名医,我看这帮御医也是徒有其名,不中用。”
“出去?”
“你不就是想赶我走吗,我阿爷现在只有两条路,第一是把兵符交还陛下,第二是把整军托付薛良,可是这两条路对陛下而言都非万全,收归兵符固然有用,但军心不能无人托付,那就唯有扣下我阿爷,再令我去统兵。”
“你既看得那么透彻,可愿入套?”
“好,我成全你们,明日我就去御前自请休书,你我从此永不再见。”
“喏,药你拿好,我先告辞。”
谢襄将药瓶塞到崔颖手中,扭头就走,刚一出门,就听见屋内棋子哗啦坠地的响声,崔颖的两个书童也闻声奔来,只见崔颖嘴唇都快咬破,才憋出一句:“不是因为讨厌才逃避,而是因为喜欢,你怎么不问问喜欢上自己一直讨厌的人是一种什么滋味儿呢?”
“我明明无数次想看你卑贱,落魄,癫狂,却在这一切都实现的那一刻心生不忍,甚至觉得你也很无辜,因为你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憎恨经年。”
“所以谢文兖你告诉我,我两到底谁更像傻子啊,哈哈哈……”
据说那一夜谢襄走后,崔颖疯了,那疯劲儿连两书童看了都后怕。
谢襄更离谱,出门一头扎进了御园的水池里,浑身滴着水,摇摇晃晃回到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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