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大理寺响了堂鼓。
因是个越讼,告的还是大理寺在押的案犯,于是大理寺卿王同亲笔叩问天子,这个民妇到底算民告官的新案,还是算作边军案苦主呢?
最初李令以为是她在等的东风到了,于是批复,按律办理。
王同想着宫里正上演楚宫恨,索性按律,判了苦主民告官杖四十。
杖毕这妇人昏死过去,王同接了诉状,请了大夫,只等妇人醒来,便可过堂。
这时候薛永岩才报,打碎叶城来的东风刚落地东都。
女皇犹如当头棒喝,急召王同问案。
王同回说,上告妇人姓朱,系昔年龙武军帐下昭武校尉白月歌,白校尉发妻,状告的正是定国公谢氏英州,欺上瞒下,草菅人命。
“按照诉状所言,早已卸甲归田的白月歌,死了?”
“臣正准备向兵部核准,按照这位白夫人的说法,她家郎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怜她自入门,与自家郎君未谋一面。”
“从未见过,何以自称未亡人?”
“据这朱秀所言,她是白家高堂做主给白月歌娶进门的妻室,早入了白家族谱,所以不管她与白校尉有无夫妻之实,她都有权上告。”
“由于白校尉去岁还在边军任职,所以此案不难查实,只是……”
“只是什么?”
“一经查实,定国公身上就不止贪墨这一条,恐还有欺君之嫌。”
“既然是孤让你按律办理,就是信卿能做到勿枉勿纵,你安心办案去吧。”
“臣遵旨。”
王同告退,赶着上兵部借阅卷宗。
薛永岩方问:“怎么就忽然冒出个白夫人,这下边关来的人又该如何安置呢?”
李令满心忧虑道:“看王同这行事只怕不简单。”
薛永岩拱手回:“恕奴愚钝,我听来只觉就是公事公办那意思,王寺卿无党无靠,素来以中直闻名,原以为边军案交由他手,陛下应该是放心的。”
“可现在已经不仅是边军案了。”
“陛下是担心,王大人也会有所偏颇?”
“王同也是人,我只是觉得是个人就会有弱点,仔细捉摸终归不妥。”
“就好比重打朱氏这事儿,谢英州在案,虽未定罪,不比照在朝官员,合情合理,偏偏最是体恤苦主的王寺卿,对着朱秀这样一个节烈女子,过分严苛。”
“更妙他事先禀了上意,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会觉得这顿打,是官官相护,甚至于是揣摩上意的结果。”
“若你是百姓,看过受刑奄奄一息的朱氏,作何感想?”
晚间,昏昏沉沉的朱秀睁开眼,看着一旁正在打盹儿的人轻唤一声:“恩公。”
那人睁眼,眸中闪过一丝欣喜问:“怎么样?”
朱秀点点头,撒谎说:“还好。”
“饿了吧,我去给你拿吃的。”
“不……诶,嘶……”
“莫着急,再给摔出个好歹。”
“我不饿,你别走。”
“哟,现在知道怕了?”
“这么疼,谁也不是铁打的,要说不怕那是假的,可既然已经受了罪,就更想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你与他素未谋面,真就这么中意?”
“我是见过他的,只是他不知道,于是我替他伺候爷娘,照顾家计,大概总想着让他也念我的好,念着念着,也就喜欢我了呢。”
“如今……倒是不念了,此来也并非为他一人,前后四邻,乡里东西,多少儿郎都被这些大官儿葬送了,大家以泪洗面,等着盼着那么些年,最后尸骨都没落下一副,我替自己不值,更要替他们喊冤!”
“若是为此搭上性命,也觉得值吗?”
“天可怜见,这世间总该有些天理,否则我又怎会遇上你。”
那姑娘看着他笑得眉眼温柔,他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温暖,竟讶异,原来做好事是这种感觉?
待那女子安睡,一扭头,又是一张冷脸,转过僻静处,看见一只信鸽,信上书,利用朱秀拖延时间。
按照王同的意思,只要朱秀稍微能走动就是过堂的最佳时机,若是要拖,必定还得从朱秀身上下手。
转眼夜半更深,闷热扰人。
哐啷作响的刀兵就在耳边,身形高大的黑衣人,红着一双地狱恶鬼似的眼睛,举起屠刀的架势好似遮天蔽日。
铮一声,恶鬼的屠刀被打飞。
一个身影降落在废墟火海之前,腾挪飞舞,宛如天将。
“不……不要!!”
一个女子从噩梦中惊醒,挣扎中牵动了包裹严实的手臂,顿时疼得直冒汗。
薛永岩端了食物正好进门,听见呼叫,险些动武。
田桑言定睛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泪汪汪问一句:“薛先生,可有谢大哥的消息了?”
薛永岩见她无恙,安抚道:“他能传信让我接应你,自然是平安的,你无需担心。”
“那我什么时候能去衙门?”
“你若信我,就再等一等。”
“自然都听先生安排,我虽见识浅,却也猜得出,谢大哥并非什么中原客商,素闻天子脚下居大不易,瞧先生给我安排这处栖身之所,想来二位非富即贵,小女子要为我的家人伸冤,只能仰仗先生了。”
“田小娘子聪慧,这里是正平坊内,一般人不敢造次,娘子安心休养,等到合适的时机,自有人送你前往大理寺。”
“先生大恩,小女子必结草衔环以报。”
“无需思报,你既猜得出我与他身份不凡,自然也该明白,他救你并非偶然,你只要好好的留待性命做好你该做的事,便算回报了。”
“桑言明白了。”
田桑言原本想起那个姓氏就咬牙切齿,怎料今日救她一命的人,也姓薛。
她更难以想象,这位恩公,和那个害他家破人亡的畜生,同出一门。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