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为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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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怪兽在哪?”

“餐车……”

我不再停留,朝着餐车走去。

中间两车厢连接处摇晃的尤其剧烈,洗手池还蓄着水,热水机红色指示灯一闪一闪的,我顺便去了趟厕所,大概两分钟。

进到餐车,灯大亮着,里面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

男的绿白夹色花衬衣,戴着一个黑粗框眼镜,嘴角微翘时显露出一股痞色,这么冷的天,就穿一件薄衬衣,勇气倒是可嘉;女的一副学生妹打扮,坐姿端正,里头敞领是一件素白的针织毛衣,外头搭配着一件蓝色外套,也不知道是不是冬款校服,因为我隐约记得,外套上左胸口的制服徽章好像是哪所大学的。

两人看起来是一对情侣,此刻坐在同一排,耳鬓厮磨,低声说笑着什么。

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有一道清蒸鱼,此刻还剩了一半。

柜台那边,餐车服务员不在,环顾四周,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学生妹抬头望了我一眼,随后有些惶恐地说道:“抱歉抱歉,是不是我们太大声了,打扰到你睡觉了?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吃完了。”

花衬男这才抬头看向我,皱了皱眉头,倒是没说什么。

“你们有没有看见怪兽?”,我问完才觉得这话有点……傻,果不其然,两人听完这话,先是一愣,随后学生妹轻轻掩嘴,“没……没有……”

“看见了”,那花衬男此时倒是饶有兴致地回道。

“看见了?在哪里?”我急问道。

“偌,在这,还剩一半,清蒸尼斯湖水怪,兄弟要不吃点?补脑的”,花衬男的话逗得学生妹咯咯大笑。

“别、别胡说,噗……不好意思啊小哥,这人就喜欢胡说八道,我们没有看见什么怪兽。”学生妹强忍笑意道。

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如果这件事只是个笑话……那是最好的。

庆幸之余又略微有些遗憾。

我转头看向小女孩,却发现小女孩并没有跟我进餐车,而是缩在连接处厕所的门边,紧张兮兮地望着这边。

我向她招了招手,她却使劲地摇头,我只能走过去。

“那位姐姐说了,餐车没有什么怪兽”,我向小女孩解释道,“至于你爸爸……”,我犹豫着是否把她爸爸已经下车的事情告诉她。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小女孩有些着急,“那些怪兽就围在那个姐姐那张桌子上,然后、然后把我爸爸……”

小女孩闭眼,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没再说下去。

“你爸爸当时在哪?”我想确认一些细节。

“就在那个盘子的位置”,小女孩毫不犹豫地说道。

盘子的位置,也就是那道清蒸鱼,“我为鱼肉”吗?

“那怪兽长什么样子?”我继续确认。

“全身黑乎乎的,像人一样,很瘦,只是……”,小女孩紧锁眉头,努力回忆,“哦对了,它的头很像一只鸟。”

这个描述,和当初我所看到的,啃食我爷爷的那怪物,一模一样。

七岁之后,我无数次在梦中梦见那只怪物,它一点点在啃食我的手臂,我的胸膛,每次在我疼痛窒息将死未死之际,那根黑色的绳子就会把我拉出梦境,回归现实。

而现在,它来到了现实。

我全身有些发软,靠着墙壁才勉强支撑起了身子。

“哥哥,你相信我吗?”小女孩抬头望着我。

这句话很熟悉,因为我也问过很多人。

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嘲讽。

并不能被证明存在的洞,啃食我爷爷尸体的离奇怪物,还有那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种种现象。

我甚至因此而被关到精神病院一段时间,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结识了北川。

如果不是手腕处系着的那条黑色绳子,我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臆想症。

“我当然相信你!”我看着小女孩的眼睛,诚挚地说道。

这句话,在我的生命中,只有两个人对我说过。

小女孩也看向我,我这才发现,她的肌肤冰雪般素白,白的有些不健康。黑瞳之中,隐约带着点点紫色,眸子极深极静,里面似乎藏着一个冬天。

听到这句话,她眼中深藏的冰雪消融了一点。

……

我带着小女孩来到乘务室的时候,那个女乘务正仰靠在硬沙发上,半躺不躺,一脸倦意,凌乱的发丝中间,是一张颇为清秀的脸。

我注意到,在乘务室的墙壁上,有一个银色的小铭牌,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叶紫苏。

“哥哥,我们来这做什么?”小女孩不解。

“查监控,一般卧铺车厢涉及个人隐私,不会安装监控,但餐车属于公共区域,肯定会有监控的。”我解释道。

小女孩有些兴奋,“是了,只要查看监控,就能看见那些怪兽了。”

……

“你是说,你价值十多万的手表不见了?”女乘务揉了揉眼睛,戴起了眼镜,而后上下打量了下我,估计是在确认,我这邋遢的装扮是否配戴这么名贵的手表。

“嗯。”

“在哪丢的?”女乘务表现出了良好的职业素养,直截了当地问询事发地点。

“餐车。”

“什么时候的事?”

“凌晨三点多吧,三点一刻到三点半”,这个时间段,正是小女孩出去寻找她爸爸的时间。

“三点一刻,餐车?不对啊,那个时间我正在餐车吃泡面呢!值勤忙,一直到三点多才有时间吃饭。”女乘务摇了摇头,“也没看见你啊。”

“我只是经过餐车而已,其他地方都找遍了,想着最有可能的就是餐车这块。”我随便编了个理由,“那当时餐车内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一对小情侣,他俩腻歪的很,我匆匆扒拉了几口就回来休息了。”女乘务回忆道。

“也就是说,三点一刻的时候,那对情侣就已经在餐车了?”我追问道。

“确切地说,两点多他们就过来了。虽然我们车上有夜宵服务,但其实那个点几乎没有乘客会过来吃饭。所以那对小情侣点餐时候,我们的餐务大哥可气了,因为他本来都睡下了。”女乘务打了个哈欠,“而且,大半夜的,点了一道清蒸鱼……”

“夜宵菜单没有清蒸鱼吗?”我问道。

“你家夜宵吃清蒸鱼啊?还是在火车上,给你炒个面就不错了。”女乘务稍微精神了点。

“那他们吃的那道鱼……”

“那是他们自己带的,加了不少加工费,好说歹说,餐务大哥才给做了。”女乘务啧啧称奇,“你说这车上,还真是什么乘客都有哦。”

“那监控……”

“调监控好麻烦的,乘警也不知道睡了没……算了,你们跟我来吧……”

……

监控画面上,三点一刻到三点半期间并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那对小情侣时不时打情骂俏两句,时不时夹起筷子吃两口鱼,中间小女孩进来过,随后颤抖着跑出了车厢,然后就是我走进餐车,问出了那句看起来有些弱智的问题。

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当时小女孩视线的方向,正是那对小情侣。

中间没有看见什么怪兽,也没有小女孩的爸爸出现。

很正常的一段视频,除了……不正常的小女孩。

女乘务又打了个哈欠,“这个孩子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哥哥……”,小女孩语气中有些委屈。

“不对”,我隐隐觉得监控画面和我所看见的有一些出入。

“什么不对?”女乘务皱着眉头。

柜台?桌子?清蒸鱼?还是那对小情侣?我脑海中飞速闪过一幕幕,闪过一帧帧,然后反复来回拉着监控的时间条。

最终,定格在了学生妹胸口的制服徽章上。

“这个女孩衣服上的徽章不对”,我指着监控画面。

“徽章有什么不对的,这不就是北于大的校服嘛,平常放假,这个学校有很多学生坐我们的车回家。”女乘务解释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监控里,这个徽章出现在了她衣服的右胸口”,见女乘务有些不解,我再次补充道,“可实际上,我所看见的这个徽章,是在她衣服的左胸口。”

“徽章?”女乘务紧盯着监控画面,颇为疑惑。

“监控画面中的景象和人眼看到的一样,是正常的,而非左右颠倒的,左右颠倒的情况……”,我看着旁边的玻璃窗,玻璃窗上倒映着我和女乘务的影子,“只会出现在镜子里。”

也就是说,这是镜像。

我瞬间想起了那个“吞噬掉”我爷爷的,并不存在的洞。

这其中,会有什么关系吗?

我回到餐车的时候,那对小情侣吃完正准备起身回去,桌面的盘子上,只剩下一条鱼骨架。

“你怎么又来了?”花衬男有些不耐烦。

我第一眼看向了学生妹的胸口,让我感到诧异的是,她衣服上的徽章竟然是在右胸口,和监控画面上的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看错了?

学生妹被我盯得羞红了脸,朝花衬男身后躲了躲。

“臭氓流子,你再看?”花衬男挥拳对我骂道。

“……”,我偏过头,有些茫然。

“你还记得你来餐车吃饭见到这个妹子的时候,她衣服上的徽章是在哪边吗?”我向女乘务问道。

“我记得……就是在右胸口啊……”,女乘务皱了皱眉头,回忆道,”应该是没错的,以前他们学校的学生坐车,我记得衣服徽章都是在右胸口。”

“……”,看来,是我看错了。

“唉,小哥,别折腾了,那手表明天我叫乘警帮你查查吧,许是落在哪了,你看也这么晚了……”,女乘务哈欠连天,眯着眼睛有些恍惚地说道。

我看了眼手机,手机还有7%的电量。

此时凌晨四点,就快天亮了。

出了餐车门,我有些不死心地再次回头望了一眼,却惊讶的发现,学生妹胸口的徽章又出现在了左胸口。

我赶紧进餐车,而那徽章却在眨眼间又回到了右胸口。

……这是怎么回事?

“奶奶的你个死变态,看我不揍死你!”花衬男气势汹汹地朝我挥拳而来。

我被拳头猛推,摔向了餐车门外,而我的眼睛,依旧锁定在那徽章上。

果然,以餐车门为分界点,那徽章又出现在了左胸口。

也就是说,餐车内外是不同的空间,这道门才是分割空间的关键。

餐车,是一个独立的空间,还是现实世界的镜像空间。

和我七岁那年那个祠堂的镜像……奇怪的洞一样。

一样的离奇生物,一样的镜像空间,我想,那段尘封的记忆,总算可以打开了。

我这个念头刚起,视线就一黑,所有的光线都黯淡了下来,声音也沉寂在了虚无的黑暗之中。

仿佛是回到了七岁的那个洞中,我在生理上感觉浑身通泰,心理上,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震颤。

餐车里面,那根鱼骨头微微泛着荧光徐徐升起,随后悬浮在半空,和当初我爷爷的尸体一样。

仿佛受到某种指引般,我控制不住自己脚步,缓缓朝着餐车内走去。

等到靠近了那根鱼骨头,我才发现,那鱼骨头的模样,赫然是一个鸟头人身的火柴人。

它迅速变黑,变长,很快便化成了我记忆中那怪物的模样。

它发着“倏倏”的声音朝我靠近,迅速缠绕上了我的脖子,随后紧紧勒住,触感冰凉,和当年一样。

而我,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也和当年一样。

我下意识摸了摸手腕处那黑色的绳子,绳子毫无动静,和当年,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