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莫小武

换源:

  想不到本来没有答案的案件,在21世纪的第一个10年到第二个10年之间,又因一个偶然的相遇而沉舟泛起,意外迭出。

“首先得要把一切不可能的事实排除掉,那其余的,不管多么离奇,多么难以置信,也必然是无可辨驳的事实。”我的问题在于,所有的事实都按不可能排除掉了,但是离奇的事情一直没有出现。

那一年,我离开了公安队伍,到区政府信访部门担任一般公务员。以为莫洋之案会离我越来越远,不想案件的转机再一次出现,而且是根本的定性问题,又把我卷进了这个绵绵的波滔之中。

有一天我下乡到泽雅,督查一个山羊被猎狗咬死,以及一起反映岸村违法占地粗暴施工侵占祖坟的投诉案件,顺便拜访了林尚文。通过区委宣传部外宣科科长,下到当基层泽雅镇党委委员、常务副镇长,再到当上镇长的林尚文,滔滔不绝地介绍了关于岸村投诉案件涉及到项目问题。

在对岸村傻花进行承包种植的番薯园进行考察调研后,林尚文决定批手续给傻花,由她和从内蒙古招商引进的桥村吴益共同出资建设经营。其规划是在保留三分之二土地保持种植番薯不变,对于划出的三分之一土地,连同四周圈进来的飘雨峰、飘渺峰等80亩山地,建成一个集民宿、种植、餐饮和娱乐于一体的农家山庄。

这个项目由于涉及到招商引资,被区里定为重点建设项目,要求限时保质保量完成。

但是接着他话锋一转,眉头突然紧皱了起来,说目前山地进不去,由于这一带也是村里的坟山,项目建设图纸红线范围内有50多个坟墓,镇上给出的政策是移到潘桥生态公墓,所需费用全都由政府承担。但村民们不同意,因为祖坟被挖是天大的事,也是巨大的耻辱。人死后要魂归故里,落叶归根,对于已经入土为安的上辈人而言,生前入了土,死后还要“移民”,会惊扰到他们,移的人会成为不孝子孙。村里还有传言说,如果移的话会造成死者魂魄出来游荡,还会结伴倾巢而出,骚扰乡里,祸害村民。

而选择在其他山地上进行村内村外移址安置,必然又要破坏山林,与杜绝青山白化政策不符,其与全域风景区的规划精神肯定又有冲突。

自开公司以来,与村民一直友好相处情深意笃的傻花,也曾经与村民上门沟通了多次,但仍旧没取得他们的同意。

林尚文带我到了工地现场,车子在经过岸村村落,再行经过曲曲弯弯的山地公路,到达了番薯园。让我再次见到了久违的家乡。番薯园里几台弯机、还有铲车在热火朝天地操作,机器轰鸣着,一堆堆黄泥土成山一样高地垒着。陈明在现场指手划脚地指挥着几个外地人。林尚文说,这个工程承包给了陈明,但还是摆不平。

野山岭坟山的部分,则被一排排的竹篱排拦住,约有一人来高,严严实实,密不透风。陈明说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山上还有村民24小时在巡逻,埋伏在飘雨峰和飘渺峰的林子里面,手里都拿着柴刀、锄头和棍棒之类的工具,这次区里、镇里派人来现场,其实都在他们的视线中了。我怎么有种鬼子进村进入游击队埋伏圈的感觉。

现场没有看到傻花,陈明称,傻花到医院看病了。我便问她得了什么病,陈明说是风湿之类的。我心想,忙活了一辈子了,晚年平安健康就好。

下山时,林尚文称他们已把该项目当前遇到的主要困难打书面报告给区里,请区里派工作组下来协助他们,而关于人员的选择上,林尚文首当其冲地推举了我。因为我是事发的本村人,大家乡里乡亲知根知底,工作肯定好做,又在信访部门工作,懂政策,明事理,群众工作经验丰富。

我不知可否,有点哑巴吃黄莲的感觉,对于涉及这么复杂的群众工作,委实没有信心。

几天后,区里文件下达了,成立工作组进驻岸村开展攻坚,不出所料,在人员的安排上,我和民政、农业局和国土局几位业务科长在列,组长由区民政的领导班子同样是泽雅人的卢局担任。我知道,里面的大部分人都是林尚文提的建议。

我在对各个墓主人的调查中,获知阻拦的这班人里,起牵头和幕后指挥作用的是已经卧病在床来日不多的莫小武,他给出的理由是莫洋的坟墓也在里面,作为唯一一个英年早逝不是寿终正寝的人,动了他的坟,无异于是一场灾难,是极为不吉利和后果严重的。还有周小梁、周玉贵之父周康的墓地,周小梁兄弟认为周康也是年轻时就生病去世的,本来灵魂就不稳稳,现在打扰了他,是不孝行为,对不起上祖辈。

我知道这里涉及很多的风俗、文化和迷信等问题,来硬得不行,会引起强烈地对抗,那个局面的后果是谁也不想看到的。所以在工作方法的选择上,“只有软倒没有硬倒”,只能来软的,只有把他们的思想工作做通,才能顺利达到预期的目的,否则他们的行为是极其坚决而不动摇的。我决定对症下药,以点带面,重点突破,上门一户一户做工作。但莫小武等人,根本不让我们进门,即使我是同村人,还是远房的亲族。

我找到了莫琳,传达了相关政策要求,表达了该项目对于全体村民致富的意义和价值。另外,我通过卢局,向区里提出要求,决定将在潘桥另一块生态墓地列入安置范围,由村民们自己选择,增加了他们的选择余地。

几天后,莫琳打电话给我,说莫小武等人同意跟工作组接触。从闭门谢客到接迎入门,实现了第一步的跨越。见面后我们做得事,就是带他们到二个生态公墓进行考察,并且由他们请风水先生周建池一同前往,所需费用均由政府承担。对于莫小武,为了获得直观地感受,我们用当地卫生院的专用车,配备专业的护士和医生,用车子和担架运抬着他一同前往。

这样来来回回20多天后,他们终于同意移墓。每一个坟墓在因人而异选定好日子后,开始迁移,莫洋成为第一个动土夹骨的对象。为确保一炮打响万无一失,赢得开门红,在对莫洋的墓破土开棺当日,我们工作组全体人员都在现场,镇里出动30人,另外还叫来了40余名保安,手里拿着警棍,举起了盾牌,拉起了警戒线。

我们断后。当叶顺利带领四五个外来工人,戴着手套,举起锄头,插进撬棍,挖开莫洋的坟墓时,发现木制的棺椁早已经,片甲不留,在一堆粉尘般的碎泥土里,上面有一堆灰白色的头颅骨,中间和下面散落着几块手脚骨和肋骨,叶顺利用火钳一一夹起它们,装在备好的盒子里。我的脑海里总是出现莫洋生前的样子,我小时给我的印象,原来人死后,除外在的坟堆外,金身就只有这么多了,现坟堆也没有了,也就一个盒子放在公墓的一小格子地方。原来人生如一场梦,生前无论怎么飞黄腾达、权贵显赫,死后是一样的宿命,无非是一样的那几根白骨埋的地方大小方位不同而已,但有何意义么,对于已经归土的人。

当他们夹好全部,把该移的全都移出去后,从凤村叫来的吹打、神职等人,按照丧葬民俗规定的程序一路上再行施行了起来。我不由地回头再看了一眼墓地,欲给自己这么多年牵挂着的一个死人通过意外而来的原因,来开棺定一个结论,就此作罢,彻底告别这个人,断了念想,从此与我毫无关联,天各一方,阴阳相隔,几年后我到阴间,也不要相见。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回头,关于与他的牵扯,本来想要斩断的,但竟然又连接上了。此类事情做了20多年的叶顺利,不知是工作上本来就粗枝大叶,还是此时一时疏忽大意,在我抬起脚转身欲离开,就因上一瞬间眼角处发现一小堆泥土层里,发现了几络颇似头发和几块细骨头的东西,走近一看,果然是它们,只露出一点,绝大部分埋在土层下面。

此时我脑海中电光火石一下,闪过光绪帝的死因在100多年后得到生物DNA技术的鉴定后披露的结论,我是不是该给自己一个完全的答案,给自己一个完整的交待,还是就此盖棺定论,就此埋没山崖,无论他的死是怎样的结论,是谋杀,是自杀,是猝死,一切就让它在风里飘散吧。好奇心害死人,对于真相的探索本已经离我很远,但是强迫症一般植在我的生命里,我无法抗拒。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