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下班铃一响。
苏长顺三两下收拾完板报材料,抄起饭盒就往外走。
动作麻利得像演练过,他抬腿跨上自己那辆飞鸽,示意李晓梅坐后座。
车轮碾过厂区浮土厚实的路,拐上大街。
苏长顺迎着傍晚的风,头也没回,直接对后座说:"待会儿人到了大院,你别直接回家。"
他声音不高,穿过车轱辘的噪音,"跟着一块儿去柱子家。"
李晓梅在他腰侧应了一声:"嗯。"
"进了屋,就帮着说说热乎话,"苏长顺继续叮嘱。
"柱子那嘴有时候犯倔,你打打圆场。别让场面冷了。让小燕同志觉着咱柱子这人实诚,心热。等菜下锅,人姑娘也坐得住也自在点儿了,你再撤回来。"
"知道了。"李晓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稳当。
苏长顺点点头,脚下加了把劲儿。
车轮飞快地转动着,把喧闹的街市甩在身后。
车子刚拐进南锣鼓巷口,苏长顺眼尖,远远就瞧见一个穿蓝色崭新工装的身影戳在95号院门口来回踱步。
不是傻柱还能是谁。
这小子今天收拾得格外人模狗样。
藏蓝色的工装硬是让他撑出了几分板正,寸头刚剃过,青色的头皮还泛着光。
脸上也是干干净净,一看就用了好几遍肥皂,连耳朵根子都透着红。
那双眼此刻正巴巴地望着巷子口。
"哥,嫂子!"
车还没停稳,傻柱就一个箭步窜了上来,嗓门又大又急,惹得路过的下班工人都侧目。
他直接上手扶住了苏长顺的车把,那眼神火急火燎的。
"慌什么?人姑娘又没飞喽!"苏长顺没好气地拨开他爪子,支好车梯子。"比我还快,你小子飞回来的吧?"
"嘿,那是,下了灶台我就蹽回来了。"
傻柱搓着手,努力想挤出点笑,但那紧张感让脸上的肌肉都僵硬得抖。
"哥,我那菜…肉都切好了,葱姜蒜都备在案板上了,油也炼了一小碗儿搁那儿,您说我是现在就开火?还是等人来了再动手?"
苏长顺真想给他个爆栗:"糊涂蛋,现在就把菜炒熟喽,人姑娘来了喝西北风,看你凉掉的油花子?"
傻柱被吼得一缩脖子:"我这不是…怕耽误功夫嘛…"
"笨死你算了!"苏长顺恨铁不成钢。
"就是要等人到了,现看你这手艺,闻你这锅气,瞅你这干净麻利快,这才叫本事,你那几盘子菜坨在那儿,有毛的看头。"
他指着中院,"家里都拾掇利索了?别一进门跟猪圈似的。"
傻柱忙不迭点头:"利索了利索了,中午饭点儿我撒丫子跑回来整的,地扫了三遍,窗台桌子都用湿抹布擦得锃亮,苍蝇上去都得摔跤。”他努力表功。
"这还差不多。"苏长顺稍微满意了点,一边解着车锁一边挥手赶人。
"行了,别戳这儿当望妻石了,看着闹心,赶紧回你屋老实待着,把心放肚子里。等你嫂子领人到了,她一准儿跟着去你屋里坐镇,有她帮腔,你甭怕冷场!"他把坐镇两个字咬得重。
傻柱得了准信儿,心里的石头像是落下去大半,咧着大嘴嘿嘿笑了两声。
"诶,诶,谢谢哥,谢谢嫂子!"
这才一步三回头,趿拉着步子,有点同手同脚地钻回中院去了。
苏长顺把车子推进自家墙根锁好。
径直进了屋,把带饭的铝饭盒往桌上一搁,顺手解了外套扣子。
家里的火炉子闷着,壶里的水正不紧不慢地响着哨音,他得赶紧弄点晚饭。
————————
还没一会呢,门口就传来阎埠贵那特有拿捏调儿的声音。
"张老师,您瞧,就是这儿了,南锣鼓巷95号院。苏师傅家,就在这前院东厢。"
苏长顺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手里的糊糊都忘了搅。
阎埠贵那精瘦的身板走在前面,脸上堆着标志性的殷勤笑容,正侧着身,对旁边的年轻姑娘喋喋不休。
跟在他身后的姑娘,正是张小燕。
穿着一件家常干净的小碎花翻领上衣,深蓝色裤子,两根乌黑的辫子妥帖地垂在胸前。眉眼低垂着,带着点知识分子特有的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几乎是同时,在门口的李晓梅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热情迎了上去。
"哎呀,张老师来了,真是辛苦您跑一趟,快请进快请进。"
"李师傅,您好。"张小燕的声音传来,温温柔柔的,带着点羞涩。
"您太客气了,都是革命同志,叫什么师傅,叫我晓梅就行!"李晓梅热络地挽起张小燕的胳膊。
"真对不住,上次汇演忙晕了头,也没跟您细说地点…今天这指导工作还得麻烦您跑这一趟,真得好好谢谢你。"
她把指导工作几个字咬得又轻又快,却足够清晰明白。
"应该的。"张小燕微微笑了一下,脸颊似乎有点红,声音不大。
"走走走!"李晓梅不由分说挽着她,直接带着人就往中院引。
"柱子同志为了准备这事儿,家收拾得可利索了,材料也准备好了,等着请教您这文化人呢,正好,咱一块儿去看看!"
她的话顺溜得滴水不漏,动作亲昵又不容拒绝。
很快,傻柱那屋的门开了。
一个穿新工装,手足无措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手不知道往哪放似的搓着衣角。
光线从他身后透出来,把傻柱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有点变形,显得更加局促。
"何…何班长。"张小燕似乎小声打了招呼。
"哎,哎,张…张老师来了?快…快请进…"傻柱的声音有点发飘,高亢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门被关上,隔断了里面的说话声,只剩下窗纸上映出几个模糊晃动的人影。
苏长顺缓缓缩回脑袋,心口那点提溜劲儿终于松懈下来。
人都顺利塞进屋了,有媳妇在里面坐镇,那傻小子总不至于上来就把天聊死。
——————————
后院通中院的月亮门洞子边上,聋老太太藏在暗影里,浑浊的老眼锁着中院傻柱家。
晌午傻柱那火急火燎跑回来拾掇屋子的动静,她就觉着不对。
刚才瞅着李晓梅领着那么个水灵秀气,穿着小碎花上衣的姑娘钻进了傻柱屋。
相亲!
这小王八羔子傻柱子,怪不得前些日子对她这个奶奶爱答不理,敢情是姓苏的小畜生又撺掇着给他塞媳妇儿。
没了傻柱这张长期饭票?她往后想抠块肥肉解馋都没门儿,院里其他人?呸!哪有个能指望上的。
聋老太太攥着枣木拐杖,指关节捏得发白,不能等,她得把根儿钉死。
她耐着性子等里面寒暄,落座,听那动静渐稳,才拄着拐杖,一步三晃,慢悠悠挪到了傻柱家门口。
扯开那破风箱似的沙哑嗓子,冲着屋门就嚎。
"大孙子——哟,傻柱子,傻柱子哎。"
屋里的说话声明显一顿。
"今儿是不是有喜事儿啊,这么大的好事儿,都敢瞒着你亲奶奶,哎哟喂,我这心里头哇…"
她声音带着刻意的哀怨,脚下动作却快得一点不像七十多的老妪,推门就闯了进去。
屋里傻柱刚给张小燕倒了碗水,水汽还没散呢。
张小燕局促地欠着身,正要坐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又赶紧站起来。
李晓梅脸上的笑容还僵着,眼神已然透出要命的焦急——这老太太真会挑时候。
聋老太太浑浊的老眼扎在张小燕身上,嘴角一咧,露出豁着几颗黄牙的慈祥笑容,那股劲儿像是老狐狸叼着了小母鸡。
"哎哟喂,瞧瞧,这是谁家的姑娘,可真标致,水灵得花儿似的。"
她佝偻着腰,拄着拐,颤巍巍上前两步,伸手就想抓张小燕的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狂喜。
"乖孙媳妇儿,是不是我那傻大孙子相中的对象?好啊,太好了,老天开眼呐,我这老婆子是不是盼着有生之年,还能抱上重孙子了?柱子哎,你可给奶奶长了天大脸了。"
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响,每一个字都像抹了蜜的毒药,精准地糊向了毫不知情的张小燕。
张小燕被这亲奶奶,孙媳妇儿,重孙子一连串直白又亲热的称呼弄得满面通红,手脚都无处安放。
她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想去搀扶,声音有点慌:"老太太您慢点儿…"
"好姑娘,好姑娘!"聋老太太一把攥住张小燕的手腕,脸上笑得慈眉善目。
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重孙子,有福气,那架势,亲热得像是立马就要去街道办给他们盖章了。
傻柱的脸唰地就黑成了锅底。
"老太太,您…"他刚想张嘴又顿住。
想把人轰走?当着张小燕的面,对着这么个七十多的老人,他再浑也做不出这种事,可这不说话?
这奶奶,孙媳妇儿的名分要是让这老棺材瓤子当着他相亲对象的面坐实了,以后他何雨柱还能摘得掉?
他那张嘴此刻像是被胶水糊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李晓梅急得手心冒汗,她刚想张口圆场:"张老师,老太太年纪大了,看见年轻人高兴…"
话还没说完,聋老太太那双浑浊的老眼却极其锋利地朝李晓梅剜了一下。
带着不容置喙的警告和得意,那眼神明晃晃写着:你闭嘴,这事儿我老婆子说了算。
李晓梅心猛地一沉。她恨不得立刻跑回前院搬救兵,可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屋里气氛诡异得像棺材铺。
张小燕被老太太攥着手腕,走也不是坐也不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傻柱杵在那儿呼哧喘粗气,拳头捏得死紧,眼神都发直。
老太太一手攥着孙媳妇儿,一手拄着拐,脸上是志在必得的慈祥。
就在这空气即将凝固爆炸的前一瞬
"砰!"一声闷响。
傻柱家那扇薄门板被猛的推开,力道之大,门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一个身影站在傻柱家门口,正是苏长顺。
他做饭时就不放心,想到电视剧里傻柱到了相亲一直失败,里头猫腻太多了。
一听见老太太大孙子的吆喝,就知道老妖精要开始唱戏,知道不好,锅里的糊糊都顾不上,抬脚就往这边冲。
苏长顺几步就迈进了屋中央,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怒气直冲到聋老太太和懵圈的张小燕跟前。
他高大的身影像个铁闸,隔在张小燕和老太太之间,也隔断了那套虚情假意的慈祥。
"老太太!"苏长顺的声音不大。
"您老人家,好及时啊!"他把及时两个字咬得又重又冷。
聋老太太脸上的慈祥瞬间僵住,攥着张小燕手腕的手下意识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