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的声音,又冷又硬,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渣,砸在每一个人头上。
"看看,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她指着炕上半死不活的老太太。
"一个五保户老太太,就在咱们95号院的后院里,躺了整整两天,要不是陈桂花同志发现不对及时报告,人就硬生生没了!"
她顿了顿,积压的怒火让她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一个院儿里住着的邻居啊,革命同志啊,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目光陡然一转,精准地盯在了人群前面因为她的到来而悄悄挤过来的两个人身上,正是前院联络员阎埠贵,和后院联络员刘海中。
"刘海忠同志,阎埠贵同志!"王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厉声喝问。
"你们两位,一个是后院联络员,一个是前院联络员,是街道委派负责关心院民生活,尤其要照看特殊困难户,五保户,聋老太太是街道登记在册,需要重点关照的五保户,她的情况,你们知不知情?为什么整整两天没发现异常?嗯?"
刘海中那张原本总想显出领导气派的胖脸,此刻煞白一片,油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想解释,想撇清,可在那迫人的威压和直指要害的问责面前,他支支吾吾,竟说不出半句囫囵话。
"王主任,这…我…我后头…也忙…"
"忙?工作就是失职的借口?"王主任根本不给他机会,眼神又狠又快地剐向阎埠贵。
阎埠贵下意识就想推托,但在王主任那喷火的目光逼视下,所有算计都化为泡影。
他嘴唇哆嗦着:"这…主任,我住前院…这后院…"
他指指老太太的屋,想说自己鞭长莫及。
"阎埠贵同志!"王主任的声音充满了失望和严厉。
"你是院里的联络员,不是只看你自家前院一亩三分地的门童,全院任何一家困难户,尤其五保户的情况,都需要你主动关心了解并及时向街道反映,发现异常情况,更要积极协调帮助,聋老太太的情况,你问过吗?这两天你去看过她吗?聋老太太一个人在后院病得快死了,这不是一家一户的事,这是咱们整个95号院耻辱!"
她猛地一挥手,那动作带着撕裂空气的气势:"刘海中,阎埠贵,你们两位联络员,就是聋老太太这事的第一责任人,街道信任你们,把担子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负责的吗?让她一个人在后院等死?"
王主任的斥责句句在理,这顶严重失职,漠视五保户生命的大帽子压下来,足以让他们在街道和厂里都抬不起头。
尤其刘海中,他这官迷最怕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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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顺倚在月亮门下安静地看着,仿佛这一切喧嚣与他无关。
但他的脑子却在飞速转动,冰冷的目光穿透混乱,直刺那炕头上如同朽木的老妪。
这老虔婆,够毒,够狠。
用自己的身体做梯子,破釜沉舟,这不是简单闹大,让全院跟着挨顿训就能了事的便宜伎俩。
这分明是一盘毒棋,把自己当成了死棋,也要拉着所有人下地狱的终极狠招。
尤其目标,必定是他苏长顺。
苏长顺心底冷笑,这老太太真要是此刻还能开口,王主任那关切的目光一落到她身上,她那老戏骨的本能必定瞬间激活。
她会瞬间挤出几滴浑浊的老泪,声音颤颤巍巍,带着垂死的虚弱和无尽的委屈。
"王…王主任…老婆子我…不中用啦…年纪大啦…拖累人啦…"
话锋一转,必定控诉。
"院里…院里的这些年轻人啊…一个个翅膀硬啦…眼里哪还有我这快入土的老棺材瓤子…"
接着必然是点睛之笔——
"老婆子我心…心里委屈啊…我不过是…是看重柱子那孩子…看着他打小没娘…可怜…把他当亲孙子疼…柱子也是实诚孩子…前些天还给我端点吃的…"
铺垫到位,矛头必定直指他苏长顺。
"这不…他好不容易相对象…老婆子我是真高兴…真心实意想上门恭喜几句…帮柱子说两句好话…沾沾喜气…可没曾想…"
老脸上瞬间布满了天大的冤屈——
"那苏家的长顺小子…二话不说就…就把我老婆子撵出门去啊…还说我…说老婆子我是强认亲戚…是想白吃白喝占柱子便宜…天地良心啊…我一个孤老婆子…吃着政府给的粮…住着街道修的房子…有啥便宜可占啊…"
终极爆发点——
"他把我那点老脸…那点盼头…全给扒啦…踩在地上啊…我…我这张老脸算是彻底丢尽了…这院里…哪还有我站脚的地儿啊…呜呜呜…憋着这股委屈气…我…我这身子才扛不住…倒了…"
最后递上刀子——
"不如…不如让老婆子就这么去了…一了百了…也省得碍着人家年轻人的眼…"
她这是要把"被苏长顺羞辱气病垂死"的标签,死死焊在他苏长顺身上。
把他苏长顺钉死在不敬老人,气死五保户的耻辱柱上,这罪名坐实,足以将他彻底打入深渊,档案污点,前途尽毁。
更可怕的是,她会借此彻底坐实和傻柱那虚假的祖孙关系,她为孙子着想却被恶语中伤气病。
傻柱就算再不愿意,这亲奶奶的名分也成了他永远挣脱不了的道德枷锁。
好毒的刀。
刀刀见血,刀刀致命。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苏长顺眼神冰冷如铁。
这老虔婆还是高估了她那腐朽枯干的身体,她以为她还能撑到清醒诉冤的那一刻?
还能撑到把这套诛心的说辞递到王主任耳朵里?
看她现在那副进气多出气少的破败样子,再等一天,恐怕真就一命呜呼了,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玩火者终自焚。
就是这一刻的半死不活,也让王主任的愤怒转嫁到了更合适的靶子上。
刘海中和阎埠贵,这两个废物联络员,此刻成了苏长顺最好的挡箭牌。
时机稍纵即逝。
绝不能让王主任的思路沉淀下来,更绝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还没死透的老太太—有机会在她面前说出哪怕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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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顺的脸上,那点凝重如同冰雪般飞速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讶,愤怒,甚至有点滑稽的恍然大悟。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响亮地在沉闷的空气中炸开,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王主任,您骂得对,太对了,是我们95号大院疏忽了,该死,真该死。"
他一边懊恼地拍着自己脑袋,一边往前挤了两步,指着炕上如同破布般搭着的聋老太太,痛心疾首地大声道。
"可这老太太…诶,她这事做得不地道啊。"
王主任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什么?"
苏长顺语气急促,充满了委屈和不平:"王主任,您是不知道,就在前两天,哦,中院的柱子打算扶着老太太去轧钢厂看五一汇演,这老太太当时就不肯。"
他演技精湛,眉头紧锁,一脸的后怕和痛心。
"她非嚷嚷着自己能行,腿脚灵便得很,还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拍着胸脯说:以后啊,她自己的事儿自己干,绝不给院里革命群众添麻烦,要做个自食其力,不给组织拖后腿的积极分子。"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像在学老太太的语气。
"哎哟,那话说得可响了,还说她儿子是烈士,不能给英烈抹黑,死活不让我们照顾,说要是我们去看她,反倒成了看不起她,要把我们赶出来呢。"
他叹了口气,两手一摊,演技炉火纯青,顺便直接给老太太在王主任面前插个钉子,老太太有没有冒充烈属,重要吗?
他此刻说老太太说了自己是烈属,就算老太太醒来否认,王主任就会信?
"我们当时…我们寻思着,老太太虽然孤寡,但一辈子要强,咱也不能上赶着违背老人意愿,寒了老人的革命积极性不是?就一直…一直遵着她老人的意思…没敢来打扰…"
苏长顺的声音充满了懊悔和自责:"谁曾想…谁曾想她老人家…诶呀!她这是把什么事儿都自己硬扛着啊,她这哪里是不给人添麻烦,她这是差点把自己扛没了呀!"
这番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炸懵了所有人。
王主任也愣住了。
这…这套话术新鲜,直接把见死不救的责任,巧妙地转嫁到了老太太自己逞强和撒谎上。
还扣了个革命老积极的帽子,听着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因为尊重老人意愿,导致疏忽,这性质可就轻得多了。
王主任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她还在思考这老太太什么时候有个烈士儿子?街道办怎么不知道?
而她身后的陈桂花,更是瞠目结舌,她从没听过聋老太太说过什么绝不给群众添麻烦的豪言壮语。
她知道苏长顺在胡扯,可她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蹦,她敢质疑?
那就是坐实了她天天跟老太太混在一起,知道老太太不行还不报告,她的处境更惨。
苏长顺根本不看别人,脸上那股痛心疾首演得丝丝入扣,他猛地一跺脚。
"嗨,现在还说这干嘛,人要紧。"
他立刻切换成雷厉风行模式,指挥若定:"李干事,小张干事,麻烦你们,赶紧搭把手,先把老太太抬医院去,请大夫救命要紧。"
"陈婶子,劳驾您拿个盆打点温水,给老太太稍微擦把脸。"
"街坊们,都散散,散散,别挤在这儿影响空气!"
三言两语,瞬间掌控了场面。
王主任看着苏长顺那诚恳焦急,指挥若定的样子,又看看炕上气息奄奄,仿佛在无声默认这一切的老太太,心里那口气噎在了半道。
她知道苏长顺绝对耍了滑头,可这滑头…滑得漂亮,滑得让她抓不住把柄,反而彰显了他临危不乱,组织有力的一面。
她只能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憋闷,挥手示意干事按苏长顺的指挥行事:"动作快点,先送医院要紧。"
陈桂花如梦初醒,立刻去打水。
门口挤着的邻居,被苏长顺这通有理有据外加紧急救援的组合拳彻底弄晕了。
下意识地听从指挥,纷纷散开些地方。
在没人注意的角度,当两个干事小心地将浑身散发着恶臭,像破麻袋一样几乎没什么分量的聋老太太从炕上抬起时,老太太紧闭的眼皮极其微弱地颤抖了一下。
苏长顺冷漠地站在门口,她那套假死真栽赃的毒计,被他用一席颠倒黑白的革命积极分子遗孤宣言给硬生生搅碎了。
活该。苏长顺心里冷冷吐出两个字,至于醒来,老太太再找王主任哭诉。
王主任就相信了?那个烈士子女的话,王主任肯定在心里有了疙瘩,回头必定要查档案,对老太太的话能信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