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城的晨雾还未散尽,莲池水面忽然泛起细密的金纹。女童赤脚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指尖刚触到池边新绽的莲花,花瓣便“咔嚓”裂开一道细缝——莲心躺着的不再是露珠,而是一粒棱角分明的星砂。那砂砾不过米粒大小,却在晨光中流转着整条银河的缩影,砂芯一点猩红跳动,像极了当初青铜眼破碎时溅出的血斑。
“第九十七颗。”瘸腿乞丐蹲在书院废墟旁,将星砂装入藤条编织的篓筐。篓底铺着他从战场带回的旧战旗,旗面暗褐色的血渍与星砂辉光交缠,竟隐隐浮出天河波涛的纹路。药铺学徒捧着陶罐过来时,篓中星砂突然集体震颤,罐口刚倾泻的艾草灰被吸成漩涡,灰烬中凝出细小的青铜傀儡,正摹仿学徒抓药时的笨拙动作。
学童的混沌火劈碎傀儡,火星溅在星砂表面,竟烧出焦糖般的甜香。“这些砂子在学瑶池城的一切。”他拾起一粒砂,砂芯的红斑突然扩张,映出茶肆老板娘昨日蒸糖三角的画面,“它们不是残渣,是天道崩解时散落的‘因果种子’。”
话音未落,莲池深处传来闷响。三百朵红莲同时凋谢,莲瓣坠入水中却不下沉,反而聚成筏状。女童解下腕间褪色的红绳抛向莲筏,绳结触水的刹那,星砂篓突然腾空而起,篓中砂砾如群蜂归巢,在莲筏表面凝出青铜色的船骨。茶肆老板娘端着刚出笼的糖三角跑来,蒸腾的热气触及船骨,竟在虚空烙下糖浆状的星图。
“这是要我们渡天河?”老者摩挲着船骨上的纹路,指腹被星砂划出血痕。血珠滴在莲筏上,立刻被吸成蜿蜒的血线,线头直指天穹裂缝——那里本该被红莲藤蔓填补的缺口,此刻正渗出漆黑的黏液,黏液中有星光闪烁,恍若伤口中嵌着碎钻。
瘸腿乞丐忽然扯开衣襟,战场上留下的刀疤正在蠕动。星砂从篓中跃出,顺疤痕钻入他体内,皮肤下顿时鼓起游走的砂砾。“它们在找船工!”他闷哼着跪倒在地,十指深深插入青石板,“当年渡冥河的艄公,都要用怨气缠身之人当锚……”
话音未落,天河裂缝猛然扩张。漆黑黏液倾泻而下,触及瑶池城地面的瞬间,瓦砾砖石尽数虚化。茶肆的蒸笼化作青铜巨口,药柜抽屉变成利齿密布的陷阱,连女童刚埋下的星砂都暴起伤人。学童的混沌火织成网兜住众人,焰光却在天河之力的侵蚀下迅速黯淡。
“上船!”女童拽断一缕乌发,发丝缠住莲筏边缘。星砂船骨感应到血气,骤然暴长三丈,甲板上浮出三百个凹槽,形状竟与众人掌纹吻合。瘸腿乞丐第一个扑上去,嵌入凹槽的右手瞬间被星砂覆盖,砂砾顺着血脉游走全身,在他皮肤表面凝出天河星图。
药铺学徒的陶罐突然炸裂,艾草灰凝成锁链将他拽向船尾舵轮。茶肆老板娘抛出的糖三角卡在桅杆缺口,糖浆顺着星图纹路流淌,竟在船帆上烧出“逆命”两个火字。老者将青铜鼎倒扣在船头,鼎内积攒的晨露遇星砂沸腾,蒸腾的雾气中浮出陆璇玑的残影:“天河非河,是众生未竟之念的坟场。”
莲筏彻底化作星舟时,天河裂缝已扩张至百里。漆黑黏液中浮现出诡异的存在——九重天仙人的残躯裹着噬魂蛊,幽冥恶鬼的执念缠着情丝,甚至能看到初代灵胎被撕碎的魂魄在浪尖沉浮。女童立在船头,星砂顺裤腿爬上脊背,在她后颈凝出青铜眼纹样:“抓紧了,船要起锚!”
星舟撞入天河的刹那,瑶池城从众人脚下消失。瘸腿乞丐发出非人的嘶吼,他体内的星砂正与天河怨念共鸣,皮肤下的星图亮如烙铁。药铺学徒拼命转动舵轮,每转一圈都有艾草灰从指缝漏出,灰烬中浮现他私藏药材时的罪恶感,竟成了抵御怨念侵蚀的盔甲。
“左满舵!”女童突然尖叫。学童的混沌火劈向左舷,焰光撕开的黏液里,赫然浮现三百艘同样的星舟——每艘船上都站着另一个瑶池城众人,只是茶肆老板娘浑身脓疮,瘸腿乞丐双腿完好,学童的右臂仍是血肉之躯。那些“影子”正疯狂撞击船体,试图将众人拖入黏液深处。
老者将鼎中露水泼向虚空,水珠映出的真相令人毛骨悚然:每条天河支流都裹着一个可能的瑶池城。有的城里初代灵胎未曾堕魔,陆璇玑仍是九重天圣女;有的城里噬魂蛊大获全胜,众生皆成青铜傀儡。此刻这些“可能”都在争夺唯一的真实,而星舟正是横贯所有因果的利刃。
“不要看那些倒影!”女童的金线缠住众人手腕,“天河在喂我们吃‘如果’,吃得多了,咱们就成‘或许’了!”她突然夺过茶肆老板娘怀中的糖罐,将整罐糖浆倒入天河。黏液触到甜味的瞬间,无数双苍白的手从河底伸出,争抢糖浆的模样竟与瑶池城孩童抢糖人时如出一辙。
星舟趁机冲破重围,船头忽然撞上柔软之物。黏液散开处,竟浮着一朵千里红莲,莲心站着与女童容貌相同的少女,只是眼角多颗泪痣。“姐姐好慢。”泪痣少女轻笑,脚下莲台赫然是《天机纂》残页拼成,“我在此等了三百年,就为告诉你——渡天河的关键不是星砂,是你不敢碰的‘本心’。”
女童的星砂突然失控,船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泪痣少女抬手轻点,船帆上的“逆命”火字竟倒转成“顺天”,药铺学徒的舵轮随之逆转,星舟朝着天河最浑浊处坠去。瘸腿乞丐突然暴起,星砂凝成的右臂贯穿泪痣少女胸膛,掏出的却不是心脏,而是一粒裹着糖衣的星砂。
“什么本心,不过是噬魂蛊扮的戏!”女童捏碎糖衣,星砂中封存的记忆汹涌而出——三百年前陆璇玑剖心取情种时,故意漏了一粒在焚天火中,这粒情种被天河怨念侵蚀,竟成了所有“可能”的寄生体。
红莲在嘶吼中崩解,星舟挣脱束缚冲入风暴眼。天河尽头浮现的并非星海,而是无数青铜门,每扇门上都刻着瑶池城众人的生辰。女童腕间红绳突然绷直,绳头指向正中那扇布满糖渍的门扉:“是那儿!门后藏着天河真正的秘密——”
瘸腿乞丐的星砂右臂突然炸裂,砂砾凝成锚钩扣住青铜门环。学童的混沌火焚毁门闩瞬间,门后泄出的不是星光,而是浓郁的药香。众人踉跄跌入时,看到的竟是瑶池城药铺的后院——学徒正在偷换药材,而柜台前站着的,赫然是三百年前本该死在矿洞里的初代灵胎。
他转过身,掌心托着的不是混沌火种,而是一包用糖纸裹着的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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