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死亡地带的脐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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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钢铁般沉重的暮色,死死压在板蒙甸非军事区之上。风是唯一的活物,尖啸着掠过荒芜的焦土和扭曲的枯树残骸,卷起灰白色的尘埃,那是无数爆炸与时间共同研磨的骨殖。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深入骨髓的腐朽,还有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甜腥的有机质腐败气味——死亡在这里不是瞬间,而是一种缓慢的渗透。

李允真趴在一道被雨水冲刷出的浅沟边缘,身体紧贴冰冷潮湿的地面。她穿着厚重的防雷服,头盔压得很低,面罩的强化玻璃隔绝了部分风沙,却让视野里的景象更加压抑。她眼前那片倾斜的坡地,被无数生锈的铁丝网分割,铁丝网上挂着褪色的警示骷髅牌,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坡地之下,就是“无人地带”的核心区域,地图上用血红的虚线标注着“高危雷区”。她的呼吸在面罩内壁凝成白雾,又迅速消散。右手紧握着一根细长的金属探杆,尖端小心翼翼地、以毫米为单位向前推进,在泥泞中探寻着埋藏在地表之下的死亡。左手则稳稳操控着便携式电磁脉冲扫描仪,屏幕上跳跃着杂乱的光点,每一个都可能代表着一枚足以将人撕成碎片的反步兵地雷。

她的世界缩小到探杆尖端那方寸之地。汗水浸透了内衬,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探杆细微的震动,每一次扫描仪异常的蜂鸣,都让她的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生与死,就在这毫厘之间,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被反复称量。这片土地,吞噬了太多人,包括她的战友。他们的名字刻在后方基地的黑色花岗岩上,冰冷而遥远。

突然,探杆尖端触碰到一个与周围松软泥土截然不同的硬物。不是金属冰冷的硬,也不是石头的生硬,是一种带着韧性的、微湿的触感。扫描仪屏幕上的光点并未剧烈跳动,显示下方并非典型金属雷壳。允真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她屏住呼吸,动作变得更加轻柔,如同对待最易碎的珍宝。她放下扫描仪,从腰间的工具包中抽出特制的软毛刷和精巧的镊子。指尖因为高度集中而微微颤抖,她一点点拂开覆盖的浮土和腐败的落叶。

露出来的东西,让她的动作瞬间凝固。

一小截脐带。

婴儿的脐带。

它还很新鲜,断口处凝结着暗红近黑的血痂,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触目惊心。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根脐带被一种极其残忍而精妙的方式,缠绕在一枚小型诡雷的触发引信上。那枚诡雷深埋在土里,只露出冰冷的金属外壳一角,像个狞笑的恶鬼。脐带的另一端,则深深埋入泥土,不知延伸向何处黑暗。

“圣母玛利亚……”允真低低的、带着极度震惊的抽气声被风卷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在这片绝对禁止通行的死亡地带,一个新生儿刚刚诞生?而他的脐带,竟被当作引爆炸弹的导火索?这超越了战争,这是地狱里爬出的恶意!她的胃部一阵翻搅,几乎呕吐出来。她强迫自己冷静,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小心翼翼地用微型切割工具,在不触动诡雷引信的前提下,极其谨慎地从缠绕处切下了一小段沾着血污的脐带样本,迅速装入无菌生物样本袋。这个发现必须上报,这背后隐藏的东西,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刚将样本袋塞进防雷服的内袋,耳麦里突然传来后方指挥中心急促的呼叫:“‘清道夫’!‘清道夫’!立刻报告位置!雷达显示不明身份目标高速接近你方区域!重复,高速接近!特征疑似潮方特种渗透!高度危险!”

允真的心猛地一沉。她迅速伏低身体,锐利的目光扫向铁丝网另一侧的潮方控制区方向。远处稀疏的枯树林边缘,几个极速移动的黑色人影正如同鬼魅般闪现,动作迅捷如猎豹,利用着每一处地形掩护,目标明确地向她所在的方位扑来。是潮国的“追猎者”!专门猎杀叛逃者的精锐!他们怎么会精准定位到这里?难道是为了这根脐带?还是……为了自己刚刚采集的样本?

就在这时,她身侧不到十米的另一道残破战壕边缘,一片伪装布猛地被掀开!一个人影如同炮弹般弹射而出,带着满身的泥泞和一种近乎野兽的警觉与杀气,重重地摔落在她所在的浅沟里,溅起一片泥点。

允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举起了配枪,冰冷的枪口瞬间对准了那个突然闯入者。

那是个年轻男人,极度狼狈。身上破烂的潮军制服沾满污泥和暗褐色的干涸血迹,脸上布满擦伤和淤青,嘴唇干裂起皮。但最让允真心头一凛的是他的眼睛。那眼神像极了她无数次在雷区边缘见过的、濒死野兽的眼睛——混杂着极度的疲惫、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燃烧起来的、不顾一切的疯狂。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像破风箱般起伏,目光扫过允真指向他的枪口,掠过她身上的瀚国扫雷标识,又猛地投向铁丝网外那些迅速逼近的追兵黑影,瞳孔骤然收缩,绝望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别动!”允真的声音透过面罩,冰冷而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放下武器!”

那男人——金哲——没有放下手中那根磨尖的钢筋(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武器)。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些追兵,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身体紧绷,每一块肌肉都蓄满了力量,似乎下一秒就要不顾一切地扑向雷区深处,用自杀式的冲锋来结束这场无休止的追猎。

“他们……会把我撕碎……”金哲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刻骨的恐惧,“比地雷……更可怕……”

允真看到了他眼中那种非人的恐惧,那绝不是面对普通追兵应有的反应。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追兵中一人似乎举起了某种特制的发射器。不能犹豫!

“想活命就听我的!”允真厉声喝道,枪口依旧稳定,但语气带上了一丝紧迫,“我知道安全路径!跟我来!或者留在这里被他们抓回去……或者被炸成碎片!”

“安全路径”四个字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金哲眼中的绝望黑暗。他猛地扭头看向允真,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挣扎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渺茫希望。那些追兵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他们冷酷的呼喝声。

金哲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做出的决定,狠狠地将手中的钢筋插进泥土里,对着允真急促地点头,动作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决绝。

“走!”允真低喝一声,身体率先向后匍匐移动,动作迅捷而精准,避开几个肉眼几乎不可辨别的微小凸起——那是她之前标记过的、可能存在的松发雷陷阱。金哲紧随其后,手脚并用,动作虽然狼狈,却奇迹般地完全踩在允真经过的位置上,没有触发任何警报。他的身体仿佛对这片雷区有着某种本能的规避反应,每一步都落在最坚实的点上,这种诡异的本能让允真心头疑云更重。

他们像两只在死亡阴影下挣扎的蜥蜴,沿着允真早已摸清的、如同蛛丝般脆弱的“安全”通道,艰难地向后方撤退。身后,潮国追兵已经抵达铁丝网边缘。一个身材格外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头目(代号“屠夫”)看着两人迅速消失在一片半人高的枯草丛后,眼中闪过一丝被猎物逃脱的暴怒。他猛地抬手,制止了手下试图剪开铁丝网追击的动作。

“愚蠢!那是‘蝎子’的窝!”屠夫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擦,“通知‘鼹鼠’,猎物往‘安全屋’方向去了。启动‘清洁程序’。”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至于那个叛徒和瀚国婊子……让雷区和M军的‘清洁工’陪他们玩玩。”他对着金哲消失的方向,无声地做了个割喉的手势,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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