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微凉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穿透了厚重石膏的冰冷外壳,狠狠刺进陈默麻木的神经。他僵在椅子上,连呼吸都屏住了,后背和肋骨的剧痛似乎在这一刻被冻结。视野模糊,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砸在腿上僵硬的石膏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她茫然空洞的眼睛依旧“望”着前方虚无的空气,仿佛那只伸出的手是独立于她意识的存在。但她的指尖,带着病人特有的微凉和一点细微的石膏粉的触感,就那样轻轻地、固执地停在他手臂裸露皮肤的那点暗红血痕上。
那点血,早已干涸发黑,如同一个丑陋的污点,是他闯入水晶穹顶、试图撕裂那个疯狂仪式留下的印记。带着地下空间的阴冷和绝望的气息。
时间在病房里粘稠地流淌。午后的阳光移动着,窗棂的影子在地板上拉长。陈默不敢动,甚至不敢眨眼,生怕惊散了这丝微弱到随时可能断裂的联系。他能感觉到她指尖极细微的、无意识的摩挲,像是在确认某种早已遗忘的纹路,又像是在汲取一丝熟悉却遥远的温度。那点干涸的血痕,成了她迷失的灵魂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触碰到的、带着他气息的“路标”。
这无声的触碰,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传递着她的存在,也比任何遗忘都更残忍地切割着陈默的心。她就在这里,呼吸着,温热着,却隔着一道名为“遗忘”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吱呀——”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一个穿着淡蓝色护工服的中年女人推着一辆不锈钢小车进来,车上放着干净的纱布、药瓶和一盆新调制的、散发着浓烈石灰气味的湿石膏浆。
“陈先生,该给您换药固定了。”护工的声音很轻,带着职业性的温和,目光扫过病床上林晚那只触碰着陈默手臂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但没多问。她熟练地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工具,开始小心地拆除陈默身上部分松脱的旧石膏绷带。冰冷的剪刀剪开绷带边缘,露出底下被汗水和药水浸得发红的皮肤,以及几道固定支架造成的深紫色压痕。
拆解的过程不可避免地带来牵扯和震动。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让陈默断裂的骨头发出无声的呻吟,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前的头发。他紧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死紧,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晚的脸,没有离开她那只停在自己手臂上的手。
拆下的旧石膏绷带被丢进医疗废物桶,发出沉闷的声响。护工拿起新的、浸透了湿石膏浆的绷带卷,开始一层层缠绕陈默受伤的手臂和后背。湿冷的石膏浆迅速渗透布料,带来刺骨的冰凉和沉重的压迫感。新的、更加浓烈刺鼻的石膏粉气味瞬间在病房里弥漫开来,几乎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
就在这时——
一直安静地触碰着陈默手臂上那点血痕的林晚,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
她的指尖离开了那点暗红,像受惊的蜗牛触角般猛地收回!
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林晚茫然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剧烈的波动!那不是聚焦,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混乱和……恐惧?她的眉头紧紧蹙起,嘴唇微微张开,仿佛想吸入更多空气,却只发出急促而无声的喘息。她的身体在宽大的病号服下,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林小姐?”护工也察觉到了异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关切地看向林晚。
林晚没有回应。她的颤抖越来越剧烈。那只收回的手,那只曾经赋予冰冷石膏以惊人生命力的手,此刻却像失去了所有力量,无力地垂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她的手指痉挛般地张开,又蜷缩,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抠进床单柔软的棉布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
浓烈的、新鲜的石膏粉气味,像无数根无形的针,狠狠刺向她混乱不堪的大脑深处!
这气味……冰冷、干燥、带着石灰的呛人气息……太熟悉了!熟悉到刻骨铭心!它是她指尖的触感,是她呼吸的空气,是她过去生命里每一寸光阴的背景音!无数破碎的、混乱的、没有画面只有强烈感觉的碎片,如同被惊醒的蜂群,在她空白的意识之海里疯狂冲撞!
巨大的工作台……冰冷的触感……刻刀划过石膏的沙沙声……指尖下细腻粉末的触感……一个模糊却专注的侧影……期待的眼神……还有……还有……
痛!
尖锐的、撕裂般的痛!从手腕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温热的液体涌出……刺目的红……淹没一切的炫目光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掏空的……虚无!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濒死的呜咽,终于从林晚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她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摔回床上!那只受伤的手腕被纱布包裹的地方,似乎有暗红的颜色在缓慢洇开!
“医生!快叫医生!”护工脸色大变,丢下手中的石膏绷带,转身就冲向门口。
“晚晚!晚晚!”陈默再也顾不得剧痛和笨重的石膏,用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抓住床沿,挣扎着想站起来靠近她,声音嘶哑破碎,“看着我!别怕!是我!陈默!看着我!”他语无伦次,只想抓住她,阻止她陷入那可怕的痛苦漩涡。
林晚的身体在病床上剧烈地抽搐着,像一叶在惊涛骇浪中即将倾覆的小舟。她空洞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却没有任何影像,只有一片纯粹的、被巨大痛苦和混乱淹没的黑暗。新鲜石膏粉浓烈的气味和她大脑深处那些血腥、冰冷、光芒万丈的混乱碎片交织在一起,形成致命的漩涡。
她的右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痉挛般地抬起,在空中徒劳地抓握着,仿佛想抓住什么支撑,却只抓住了空气。然后,那只手,带着一种绝望的本能,猛地抓向护工刚刚放在床边小推车上、那盆还没来得及用完的、湿漉漉的石膏浆!
她的手指深深地插进了那粘稠、冰冷、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白色浆体里!
粘稠湿滑的石膏浆沾满了她苍白的手指,顺着指缝滴落。她像是感觉不到冰冷和粘腻,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那未凝固的石膏之中!
“噗嗤……”
湿石膏在她紧握的掌心中,发出沉闷的挤压声。粘稠的白色浆体从她紧握的指缝间被强行挤出,滴滴答答地落在洁白的床单上,留下肮脏的、刺目的白点。
她死死攥着那团冰冷的石膏,仿佛那是唯一能让她在遗忘和痛苦的惊涛骇浪中,暂时抓住的……一块浮板。尽管这块浮板本身,也正散发着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气息。
陈默看着这一幕,看着她在痛苦中徒劳地攥紧那团冰冷的石膏浆,看着那刺目的白色污渍在她指间流淌、滴落,如同看着她的灵魂在绝望中挣扎沉浮。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喉咙里像是堵满了石膏粉,窒息般的痛楚席卷了他。
遗忘并非解脱。
那些被强行抹去的过往,那些荣耀、牺牲、刻骨的痛,如同蛰伏的毒蛇,正循着最熟悉的气息——这冰冷刺鼻的石膏粉——向她发出致命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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