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冰冷的石膏浆从林晚紧握的指缝间被强行挤出,滴滴答答地落在洁白的床单上,留下肮脏刺目的白点。她的身体像一张被拉到极限又骤然松开的弓,剧烈抽搐后猛地瘫软下去,只剩下急促而无声的喘息。那只深深插在石膏浆盆里的手,却依旧死死攥着那团未凝固的白色物质,指关节绷得死白,指甲深深陷入其中,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救命稻草。
浓烈刺鼻的石膏粉气味,如同无形的毒气,弥漫在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医生!医生!”护工的呼喊带着哭腔冲出门去。
陈默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想扑过去,想掰开她那只死死攥着冰冷石膏的手,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让她灵魂颤栗的气息!可他半个身体被笨重的石膏禁锢,剧痛和无力感像冰冷的锁链将他钉在原地,只能徒劳地嘶喊:“晚晚!松手!看着我!松手啊!”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主治医生带着两名护士冲了进来,看到林晚的状态和那盆被她攥着的石膏浆,脸色骤变。
“镇静剂!快!”医生语速飞快地下令。一名护士迅速准备针剂。
“不!别给她打针!”陈默像被踩了尾巴的野兽,不顾一切地嘶吼,试图用还能动的左手去阻拦,“她会更混乱!别碰她!”
“陈先生!她现在的状态极度危险!会伤到自己!”医生厉声喝道,示意护士按住挣扎的陈默。另一名护士动作麻利地抓住林晚紧握石膏的那只手腕,试图将她的手从石膏浆里拔出来。
“呃啊——!”就在护士的手指触碰到她手腕的瞬间,林晚如同被烙铁烫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她的身体再次疯狂地弹起,那只紧握石膏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后一甩!
“啪嗒!”
半凝固的石膏浆团被狠狠甩脱,砸在墙壁上,粘稠的白色浆液四溅开来!同时,林晚那只沾满白色浆体的手,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地、无意识地扫过床边小推车!
“哐当!哗啦——!”
小推车被整个掀翻!上面盛放剩余湿石膏浆的不锈钢盆飞了出去,粘稠刺鼻的白色浆液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泼洒了一地!更多的药瓶、纱布滚落,整个病房地面瞬间一片狼藉,刺鼻的气味浓烈到了顶点!
“按住她!快!”医生额头青筋暴起。
混乱中,林晚那只沾满石膏浆的手,在疯狂的挥舞中,无意识地、重重地擦过陈默裹着石膏、僵直放在床边的手臂!
冰冷的、粘腻的、带着浓烈气味的白色浆体,瞬间糊满了陈默小臂上那层粗糙的石膏外壳!有几滴甚至溅到了他裸露皮肤的那点暗红血痕上!
陈默浑身剧震!不是因为手臂的触感,而是因为——
就在那冰冷的石膏浆沾染上他皮肤的瞬间,病床上疯狂挣扎的林晚,动作猛地停滞了!
她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急促的喘息卡在喉咙里,身体僵在半空。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睛,第一次……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迟滞感……转动了一下。没有焦距的瞳孔,仿佛越过了混乱的病房、越过了尖叫的护士、越过了地板上狼藉的白色泥泞……最终,极其艰难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落在了他那张因为剧痛、焦急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上。
落在了他那沾着白色石膏浆的手臂上。
落在了他那点暗红血痕旁边,新溅上的、刺目的白色污点上。
时间,在浓烈的石膏粉气味和一片狼藉中,再次凝固。
林晚空洞的眼睛里,那片纯粹的茫然和痛苦被撕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翻涌、冲撞,像被囚禁的猛兽在撞击牢笼!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气音。她的眉头紧紧锁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撕裂般的痛苦,在努力辨认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陈默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剧痛,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能认出他?哪怕只是一点点?
“晚……”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半个破碎的音节。
就在这个音节发出的瞬间——
林晚眼中的混乱和痛苦骤然攀升到顶点!她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抽气!紧接着,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倒回了床上。眼睛依旧睁着,瞳孔里的光芒却迅速黯淡下去,重新被那片深海般的、空洞的茫然所覆盖。仿佛刚才那瞬间剧烈的灵魂挣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不再挣扎,不再尖叫。只是安静地躺着,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变回无声。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那只沾满石膏浆、无力垂落在床边的手,和地板上那一片狼藉刺目的白色,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经历的惊涛骇浪。
护士趁机迅速将镇静剂注射进她的静脉。
林晚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最终无力地、缓缓地……合上了。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狼藉的地面、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石膏粉气味、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陈默粗重压抑的喘息。
医生疲惫地摘下沾了石膏点子的眼镜,揉了揉眉心,看向面如死灰、僵在椅子上的陈默,声音沉重:“陈先生,你看到了。她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也更危险。任何一点刺激,尤其是……”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石膏狼藉,“这些与她过去深刻联结的强烈感官刺激,都可能将她拖入痛苦的深渊。这不仅仅是遗忘,这是一种……创伤性的自我保护机制彻底崩坏后的混乱。继续留在这里,让她暴露在随时可能触发痛苦回忆的环境里,对她的大脑和精神,都可能是毁灭性的。”
医生的话像冰冷的锤子,一下下砸在陈默心上。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层粗糙石膏外壳上,新糊上的、冰冷粘腻的白色浆体,又看了看林晚那只沾满石膏、无力垂落的手,最后,目光落回她苍白安静、仿佛沉睡过去的脸上。
遗忘不是屏障。那些被强行抹去的过往,那些荣耀、牺牲、刻骨的痛,如同深埋的荆棘,正循着最熟悉的气息——这冰冷刺鼻的石膏粉——疯狂地刺穿她脆弱的精神世界。
巴塞罗那,这座用高迪的石头和她的鲜血“完成”的城市,这座充满了脚手架、粉尘、模型室和圣家堂阴影的城市……每一口空气,都带着让她灵魂颤栗的毒。
再待下去,她会疯掉。或者……彻底崩溃。
一个念头,如同在绝望废墟中顽强钻出的荆棘,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在陈默心中疯狂滋长。
离开这里。
必须离开!
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之前的绝望和混乱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所取代。他看着医生,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硬生生抠出来:
“出院。”
“给她办出院手续。”
“现在。”
“我带她走。”
“离开巴塞罗那。”
“离开……所有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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