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ETH）的咖啡馆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和年轻学子们热烈的学术讨论声。陈序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黑咖啡。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休闲款的夹克，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个沉浸在研究中的学者，而非顶级安防系统的设计师。
窗外，深秋的冷雨淅淅沥沥，将校园里古老的石砌建筑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中。陈序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雨中的行人，偶尔停留在某个抱着厚重书本匆匆走过的学生身上，但镜片后的眼神却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过滤着周围的一切信息。
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围着深红色羊毛围巾的身影推开了咖啡馆的门，带进一股湿冷的空气。她利落地收拢雨伞，甩了甩微卷的深棕色长发，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带着南欧人热情与坚毅特质的脸庞。她的眼睛很大，是深邃的榛子色，此刻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虑。她目光迅速扫过咖啡馆，精准地落在陈序身上，快步走了过来。
国际刑警组织（Interpol）金融犯罪调查科高级督察，艾拉·罗西（EllaRossi）。陈序在维克托书房隐秘角落的加密档案里见过她的照片和名字，她的权限极高，正在追踪一条涉及多国洗钱和非法武器交易的巨大暗线，而这条暗线的核心，直指维克托·斯特罗加诺夫。
“陈先生？”艾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意大利语特有的韵律感，但声线紧绷。
陈序微微点头，示意她坐下。“罗西督察。雨天约在这种地方，希望没有太打扰你的工作。”
艾拉没有寒暄的心情，她将一份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纸质文件袋推到陈序面前的咖啡杯旁，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随意。“维克托·斯特罗加诺夫，”她开门见山，榛色的眼眸紧盯着陈序，“他最近在苏黎世的活动异常频繁，资金流向复杂得如同迷宫。我们追踪到一笔巨额款项，通过层层嵌套的离岸公司和空壳基金会，最终流向了一家位于列支敦士登的精密仪器制造公司…这家公司的唯一股东，是您名下的一个信托。”
陈序拿起文件袋，并没有立刻打开。指尖能感觉到里面几张打印纸的厚度。“斯特罗加诺夫先生是一位要求严苛的客户，”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件普通的商业合作，“他委托我设计一套符合他独特品味的私人安防系统。资金流向合法合规，有完整的商业合同备案。”
“安防系统？”艾拉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讽刺意味的轻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陈先生，我们都知道维克托是什么人。他的‘品味’从来不是单纯的财富保护。”她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我的线人…拼着暴露的风险传回一条碎片信息。关键词：‘黄金’，‘螺旋’，‘生命密钥’。这听起来，可不像普通的保险柜。”
陈序端起咖啡杯，轻轻吹了吹并不存在的热气，借此掩饰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精光。维克托的保密工作显然并非滴水不漏，或者…这本身就是一种试探？“想象力很丰富，督察。客户的具体委托细节属于商业机密。”他放下杯子，目光坦然迎上艾拉的逼视，“不过，你似乎对斯特罗加诺夫先生格外关注？仅仅因为金融犯罪调查？”
艾拉脸上的职业冷静瞬间出现了一道裂痕。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双榛色的眼眸深处，翻涌起剧烈的痛苦和恐惧，几乎要冲破她竭力维持的镇定外壳。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汹涌的情绪强行压回胸腔深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因为…他绑架了我儿子，卢卡（Luca）。”
这个名字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沉默的水面。陈序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就在三个月前，”艾拉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在米兰。我追查维克托的一条资金链太紧…卢卡在放学路上失踪了。没有勒索电话，没有线索…直到一周前。”她猛地抬眼，眼中布满了血丝，那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无助的绝望，“我收到一个匿名信息源发来的、无法追踪的加密文件。里面只有一张卢卡的照片…和他最新的基因测序图谱片段！”
照片！基因图谱！陈序的心脏猛地一沉。维克托书房里那条黄金螺旋链的全息投影，那严苛到近乎不可能的“100%完美匹配”要求…碎片信息瞬间在他脑海中疯狂拼凑，指向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真相！
“维克托的‘生命密钥’…”艾拉的声音因强忍的哽咽而扭曲，泪水在她眼眶中倔强地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是我儿子的DNA！卢卡…他就是那把活生生的‘钥匙’！维克托要用他…去开启那个该死的金库！”她猛地抓住陈序放在桌面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里，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陈序，我知道你在为他建造那个东西！告诉我，那金库在哪里？启动的程序到底是什么？求求你…我必须知道！卢卡…他才八岁！他不能…不能成为那个恶魔打开地狱之门的祭品！”最后的话语破碎在压抑的呜咽边缘。
咖啡馆里的喧嚣仿佛瞬间被隔绝在外。冰冷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沉重的节奏。陈序能清晰地感受到艾拉手腕的颤抖，那是一个母亲被逼到绝境的绝望与疯狂。维克托的计划，比想象的更加阴毒和精准。他不仅要一个完美的基因钥匙，更要利用这把钥匙本身，成为刺向追捕者心脏最狠毒的匕首。
陈序的目光落在艾拉推过来的那个文件袋上。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地、却坚定地，将文件袋推回到艾拉面前。
“罗西督察，”陈序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这份文件，我从未见过。我们今天，也从未在此交谈。”他镜片后的眼神深邃如寒潭，直视着艾拉燃着火焰与泪光的双眸，“但关于斯特罗加诺夫先生的私人安防项目，作为设计师，我始终坚持一个原则：再完美的系统，也需要定期的维护和测试，以确保其核心逻辑在关键时刻…能按照设计初衷运行。”
他刻意加重了“核心逻辑”和“设计初衷”几个词的语气。
艾拉眼中的绝望和疯狂凝滞了一瞬，随即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骤然亮起的锐利光芒取代。她死死盯着陈序的脸，试图从那副平静无波的面具下解读出每一个细微的含义。维护…测试…核心逻辑…设计初衷…
他不是在拒绝，他是在传递信息！在维克托那看似无懈可击的死亡陷阱中，这个设计师，似乎留下了一道极其隐秘的缝隙！一道可能通向卢卡，也可能通向毁灭的缝隙！
艾拉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抓住陈序手腕的力道也缓缓松开，留下几道清晰的指痕。她没有去拿那个文件袋，只是深深地看着陈序，眼中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无声地滑落脸颊，混合着雨水带来的湿气。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里包含了千言万语——绝望中的一丝希望，以及孤注一掷的决绝。
陈序端起已经冷掉的黑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将整个苏黎世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充满未知的水幕之中。黄金螺旋的暗流，正裹挟着冰冷的基因密码和一个孩子的命运，汹涌地旋转着，奔向那个注定充满毁灭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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