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千佛窟下的血色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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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煌的夜风,裹挟着莫高窟崖壁千年沉积的凉意,呜咽着穿过研究院宿舍楼狭窄的窗缝。惨白的应急灯灯光下,空气凝重得如同即将凝固的酥油。陈教授、李主任,还有几位面沉似水的文物局专家,围坐在那张临时拼凑的会议桌旁,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桌子中央那片幽蓝的圣物——“天青之泪”上。

它依旧深邃,依旧流转着丝绸般内敛的光泽,如同凝固的星河。然而,此刻这抹千年幽蓝,在林晚眼中却成了冰冷、陌生、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焦点。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审判气息。

“小林,”陈教授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深深的失望,他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老花镜,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上那份刚刚出炉的、盖着鲜红印章的《初步检测报告》,“你再仔细想想…确定这就是你在撒马尔罕找到的、和那些羊皮纸一起出土的‘圣物’?没有…中途被调换的可能?”

林晚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她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被拉紧到极限的弦。她抬起眼,目光扫过陈教授忧心忡忡的脸,扫过李主任紧锁的眉头,扫过那几位专家眼中毫不掩饰的质疑和惋惜,最终落在那片幽蓝上。

“我确定,教授。”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空洞,只有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惊悸和迷茫泄露了内心的滔天巨浪,“从努拉塔石室到撒马尔罕,再到穿越克孜勒库姆沙漠…它从未离开过我们…或者说,从未离开过扎米尔。”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门口——扎米尔并未被允许进入这个“专家鉴定”的核心圈层,他被暂时安置在隔壁的值班室,由两名安保人员“陪同”。想到他肩上那道深可见骨、还在隐隐渗血的伤口,想到他此刻沉默如山却又被无形排斥的处境,一股混杂着愤怒与悲凉的寒意便从林晚心底升起。

“从未离开…那就更奇怪了!”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陶瓷专家拿起报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指尖重重戳在报告结论那一页,“小林同志,我们理解你为这次考察付出的艰辛,甚至遭遇了难以想象的险境。但科学检测的结果是冰冷而客观的!”他将报告转向林晚,上面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眼睛:

**“器物年代测定:约公元18-19世纪。

材质分析:成分为合成群青(人工合成颜料),非天然矿物颜料。

工艺特征:存在近现代机械加工痕迹…”**

“18到19世纪!人工合成群青!”另一位金属器专家接口,语气斩钉截铁,“这完全排除了它是所谓‘千年圣物’的可能!人工合成群青是19世纪20年代才在欧洲实验室首次制备成功的!至于那些‘刀痕’、‘火烧’痕迹…”他摇摇头,指着报告上的显微照片,“太刻意了!更像是人为做旧!特别是这处所谓的‘古生物痕迹残留’,样本量微乎其微,根本无法支撑有效的DNA提取,更遑论进行有意义的比对了!小林同志,我们很遗憾,但综合所有证据,这件器物…是一件近现代的、精心伪造的赝品!”

“赝品”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晚的心上。她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专家们斩钉截铁的结论,与她亲身经历的生死险境、与那封用生命写就的粟特文绝笔信、与扎米尔颈后那火焰般的烙印…形成了最尖锐、最荒谬的冲突!那在撒马尔罕昏暗店铺里的狂喜,那在沙漠烽燧焚烧鉴定书时的悲怆,那在沙暴和枪林弹雨中用鲜血铺就的归途…这一切的一切,难道只是为了护送一件精心炮制的假货?

荒谬!巨大的荒谬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说出羊皮纸上的记载,想说出那封绝笔信,想说出扎米尔的胎记…但所有的语言在“科学铁证”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指甲更深地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小林,你的心情我们理解。”李主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眼神中的凝重并未减少,“但眼下情况非常复杂。这件东西…无论真假,牵扯到跨国文物贩运、非法持械、甚至…”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你们遭遇的武装袭击!性质太恶劣了!那个叫扎米尔的中亚人,身份背景极其可疑,他身上的枪伤…我们不得不启动正式调查程序。你和他的所有物品,包括那些羊皮纸残片、修复记录、还有这件‘圣物’,都必须暂时封存,等待更深入的司法鉴定和调查结果。这是程序,也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林晚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她看着那片在灯光下依旧幽蓝深邃的“赝品”,看着专家们脸上不容置疑的神情,看着李主任眼中公事公办的决断,一股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她。真相被铁幕遮蔽,出生入死换来的只是怀疑和扣押,那个背负着沉重宿命的男人此刻正因保护她而受的伤被当作嫌疑犯审问…守护?归途?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玩笑。

她不再试图辩解,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会议在一种沉重而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专家们摇着头离开。陈教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林晚的肩膀,也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李主任指挥着两名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防震箱将“天青之泪”装好,贴上封条,连同装着羊皮纸残片和修复记录的密封袋一起,郑重地锁进了角落那个厚重的保险柜里。

“咔哒。”沉重的柜门合拢,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仿佛也锁死了林晚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房间里只剩下林晚一人。惨白的灯光将她孤独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淹没。疲惫、伤痛、寒冷、以及那深入骨髓的荒谬感和绝望,终于彻底击垮了她强撑的意志。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在空旷的房间里微弱地回荡。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干涸的沙尘和血污,留下纵横交错的、冰冷的痕迹。

归途的终点,不是救赎,而是更深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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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绝望的麻木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透进熹微的晨光。

一阵急促而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死寂。

林晚茫然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眼神空洞。

门被推开一条缝,探进来的是助理小周苍白而紧张的脸。她迅速闪身进来,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百米冲刺。

“林…林老师!”小周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恐,她快步走到林晚面前蹲下,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干净纸巾包裹的小东西,塞进林晚冰冷的手里。

纸巾被染红了一角。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她颤抖着打开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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